云石：宗教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lameihua

　　首先声明一下：这里是从唯物主义视角来看宗教，如果你本身是教民或者哪位神明的信徒，就没必要看了。

　　宗教这玩意，自打有人类文明开始就一直跟我们相伴，中间有兴有衰，但一直没有消亡，在可预见的未来似乎也不可能消亡。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信教？宗教到底有什么作用？这篇中我们就来简单的解释一下。

　　宗教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有谁真见过神仙，地球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跟神仙有直接关联。但饶是如此，宗教却一直生生不息，始终有一大票人信。

　　为什么宗教有这种魅力？这跟宗教的作用有关——它本质上，就是给人提供一种心理慰藉。

　　其实翻阅历史，在人类社会早期，宗教在几乎所有人类族群和人文明体系里，都普遍存在。当然，那个时候宗教信仰体系都比较原始，崇拜的东西也都比较复杂——太阳、火、乃至人类生殖器等等，都曾扮演过人类崇拜对象的角色。

　　之所以那时候人类普遍会搞精神崇拜，其实跟人类当时的生存环境是密切相关的。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早期，当时的文明发展水平非常落后，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当时的人，随时处在死亡阴影中——找不到实物食物，洪水来了淹死、走在外面被野兽杀死，稀里糊涂病死，人类部族互殴时战死——反正就是朝不保夕，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而且，就算不死，由于生产力极端落后，人类活着也是很艰难的，生活质量低到令人发指。

　　当然，自然界嘛，环境就这样——直到现在，所有的野生动物也都是这种状态。

　　但问题是，人类跟一般动物不一样。人类是有意识、有智商的。虽然原始社会的人，在物质环境方面跟动物比也好不了多少，但基本的智力发育，已经跟现代人类差不多了。

　　有了脑子，就有了思想。所以他们自然就会想，这种活法的有什么意思？另外还会想——怎样才能活着安稳点，别天天朝不保夕？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早期人类的精神世界就会很痛苦——首先，这种活法确实没什么意思；另外，那时候的生产力，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摆脱朝不保夕的日子。

　　动物反正没思想，苦逼不苦逼反倒无所谓了；人类有了七情六欲，却又面对这种凄惨境遇，而且搁在当时一眼望不到头，甚至子子孙孙都得循环往复。这种精神上的负能量，往小了说，就会让个人丧失生存动力，影响会往大了说，会对冲人类作为动物的求生本能；让人类这个种族消亡。

　　那怎么办？虽然这事儿本质上是一个物质引发的问题，但物质方面偏偏又解决不了，所以只好精神问题精神解决。所以就需要炮制出一些宗教神明，扮演救世主、领路人的角色，来给极端恶劣生存环境下的人们，提供一些精神上的鼓舞——你可以对神明诉苦，发泄自己的精神痛苦：你活的太难受了，神明会高速你这是在苦修积福；如果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或者有什么大事儿人拿不定主意，你可以通过占卜什么的去问神明，神明会告诉你答案——如果最后事儿办的顺，那时神明显灵；如果没成——那肯定是你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比如做了坏事，精神上负能量太多等等，所以神明不庇佑。

　　当然，从无神论的角度来说，这纯粹就是忽悠。但忽悠这个东西，确实有用——至少它能在物质困苦无法改善的情况下，心灵层面给人以慰藉，免得这种全球独一无二拥有思维能力的特殊灵长类动物，最后亡在自己的思维能力手里。

　　这就是宗教的根本作用。而在后续的发展中，宗教在不同历史阶段，在不同的文明体系内，有呈现出不同的影响和作用——在有的地方，宗教可以说是从古牛掰到今；但在有的地方，其实就混的比较窝囊，是边缘化存在。

　　这一点，东西方对比是最明显的。中国从周朝开始，文明主线就大致摆脱了宗教的影响，虽然宗教依然存在，但是是被世俗权力高度压制的；而西方就不同了，宗教长期占据主流，甚至中世纪时基督教教权还压制治权，成为最高权力。哪怕到现在，宗教在西方文化圈也是高度普及的——这与东方，尤其是中国一直无神论占据主流成为鲜明对比。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同？其实根子上，还是地缘环境和人文环境的差异。

　　以中国为例。其实在周朝之前的商朝，当时的中国也不是世俗化的。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殷墟的考古发现，都证明了商人是非常信鬼神的——甚至动不动还搞活人祭祀。

　　为什么商人敬鬼神？其实这个从商人这个名词的内涵演化就可以窥得端倪。本来商人的本意是指商朝人，但到了后来，就跟生意人划上了等号。这也证明，商人是极善做生意，甚至可以说是以经商立国的。

　　但这有个问题，经商这事儿并不能直接创造财富，而且存在极大不确定性和风险——在三千年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下尤其如此。商朝能成为当时中国的正统王朝——至少也是部落联盟中的老大吧，它居然没有一个稳定的大本营生产基地？

　　答案是真没有。史书说商朝“不常厥邑”，也就是屡次迁都；至于次数，则是“前八后五”——还是部族时迁过八次；取代夏朝成为华夏正统后也迁了五次。至于为什么迁都？原因也很简单，黄河中下游发大水，商人治理不了，所以只能迁都——或者说迁徙整个部族。

　　古人搬一次家绝对是元气大伤的——所以我们看后世王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迁都。商朝作为一个正统王朝——或者说能威慑四方的最大部族，居然这么频繁迁都。尤其是在这么动荡的环境下，还能威慑四方，那除了证明商人生意确实做得好之外，只能说明——当时其他地方条件更艰苦，生存环境更不堪。所有部族单靠生产，都无法稳定积蓄出强大实力，这样商人才有能力通过做生意的加持，成为天下共主。

　　外出经商天然收益就不稳定——尤其是在3000年前那种自然和人文环境下。而商朝的四处迁都，以及在身处动荡依然压制四方，证明当时的华夏，生产也极端不稳定——本来生产力就不高，还动不动就洪涝旱灾饥荒。正是这种动荡和不确定性，使得商人——或者说当时的华夏主流，必须通过敬鬼神来慰藉心灵，政权也需要借鬼神的美丽来稳定民心——因为商王也搞不定这些麻烦，不能给民众信心，所以只好把这事儿交给鬼神了。

　　但周朝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周人不敬鬼神，而是敬祖宗。之所以有这种变化，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的发展——到这个阶段，农业的进步到了一定程度。也正是这种稳定，使得中国人开始以农为本——不仅周人自己搞农业，依托周朝农业文明分封到各地的诸侯，也通过农业，在各地站稳了脚跟。华夏大地第一次成体制化（封建制）的在政治上凝聚到周天子旗下。

　　农业是一个相对稳定的财富创造方式：空间稳定——一辈子围着一块地；生产技术稳定——年复一年都是那么一套固定操作；产量稳定——基本上亩产多少是固定的；虽然也有洪涝灾害什么的，但这个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正常的；而且农业生产还可以通过储备粮食来一定程度上抵御灾荒。

　　生产生活相对稳定且可以预期，这种环境下的人类，处在一种高确定性的精神状态中，对现实和未来的不可知被相对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中。所以也没有必要去太依赖神明。周朝人信的，是礼法、是祖宗——说白了也就是一套高度确定，万世不易的世俗化社会运行规则。

　　周朝确定的这套逻辑，贯穿了后来的整个华夏文明历史，并奠定了中国唯物主义无神论主导的意识形态基础——不管是后来的儒家，还是社会主义，它们之所以能在中国成功，甚至在其他地方溃败的情况下，依然在中国和中华文明圈屹立不倒，跟周朝基于农业生产确定性形成的这套意识形态基础密不可分。

　　而且，周朝的这套逻辑，后来还随着华夏文明的发展，而愈发巩固：秦朝吞并六国，开启了中央集权——整个东亚大陆精华区，被整合为一个庞大而严密的政治体。

　　这意味着引发增加社会不确定性的另一大要素——战争，被压制到最低。大一统后，华夏内部战争没有了；强大的大一统政权，在大多数时候，足以抵御各种外敌，保护内部生产不受战争破坏，经商的安全系数也提高很多。同时，随着中央集权的发展，皇权不断加强、科举制度逐渐兴起，世袭的贵族门阀影响力从历史角度看是不断削弱的——这意味着普通人也可以通过读书和外战获得上升空间，不至于陷入绝望。

　　这种种因素，再加上中国本来就是古典时代最适合农业的大型板块这一天赐之礼，最终让宗教在华夏权力场上彻底边缘化——虽说该拜神时还是要拜——毕竟只是相对稳定可控而非绝对稳定可控，但这种拜更多的是基于实用主义，仅仅求个心安，谈不上有多大信仰。至于主流的儒家，则是拒绝一切乱力鬼神。宗教只有在世俗王朝末期，也就是礼崩乐坏时，才能偶尔在权力场上冒个头——比如东汉末的太平道、东晋末的五斗米教、元末的白莲教；清末的太平天国等等。一旦江山秩序稳固，社会恢复正规，世俗化的政治权力又会重新回到舞台中央，宗教则依然只能在边缘角落生活，并接受政治权力管理。

　　但西方、中东、印度则就不同。这三个文明板块中，宗教长期控制主流意识形态，宗教权力更是长期高于治权——在欧洲，封建国王要受教皇册封；在中东，政教合一，政治领袖都拥有哈里发、苏丹等伊斯兰宗教头衔，通过宗教来控制民众；至于印度三哥，种姓制度大家都知道，婆罗门祭司才是第一种姓，刹帝利国王官僚只能屈居第二。

　　这里面其实也都是有原因的。欧洲首先是古代的综合农业条件确实不如中国——生产力的相对低下，决定了欧洲中下层百姓是很痛苦的。再加上生产力落后，无法养活太多脱产人口，所以大范围普及文化教育的条件不具备，所以古代欧洲一直无法像中国那样，通过发展科举淘汰门阀，来摆脱贵族政治——这意味着老百姓不仅穷，还没有上升空间。

　　而且地缘格局撕裂，没法形成一个统一帝国，这意味着欧洲无法形成一个强大稳定的中央集权——哪怕就是罗马帝国，本身集权程度也是很弱的，内部斗争激烈，至于后面的中世纪，那就连形式上的大一统都不存在了。

　　没有强大稳定的政治权力，就很难遏制宗教势力。而且政治的四分五裂，导致欧洲在中世纪战乱横行——不仅要抵抗伊斯兰这个外敌，内部也打的一塌糊涂——这既进一步削弱了本就不强的政治势力，还让生产力进一步破坏，老百姓更加困苦。

　　这就给基督教在欧洲的上位提供了契机。老百姓在现实生活中太绝望太痛苦了——所以它们只能通过精神慰藉，才能够活下去，同时政治势力又太分裂太弱小，非但不能压制宗教，反倒被宗教压制——毕竟民心都被宗教控制，而且各国之间战争太频繁，又不可能无限制打下去，所以最后也都需要教权出面调停——教权又可以凭此着调停争端，稳定社会秩序和生产秩序的能耐，进一步获得民众认可

　　这就导致欧洲教权压制了政权，成为最高权力。

　　而中东伊斯兰世界也差不多——这里主要是沙漠，生产条件比欧洲还艰苦适合农业生产的板块也不多，而且也地缘格局也比较撕裂，不过中东跟欧洲不同，有两河流域这一块区位比较靠中，体量也相对不错的核心地缘板块，所以当政治势力强盛时，还是能以此为依托，建立一个大型文明体系和国家。只不过，两河流域的体量，终究没法和中国的长江——黄河流域相比，所以国家和文明的维系依然离不开宗教的精神纽带，所以中东伊斯兰世界就形成了政教合一体制，并延续至今。

　　至于印度，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帮三哥们玩种姓制度，直接把底层剥削到了极致，民众不仅超级贫穷，上升路径也彻底堵死。这种情况下，要避免底层造反，就只有用宗教理论给他们彻底洗脑，说什么今生受苦越多，来世享福就越多——所以印度教和起源印度的佛教都崇尚轮回。印度教中婆罗门的地位也高于刹帝利。

　　这就是地缘环境和人文环境不同，导致古代宗教在各地的差异。

　　不过到近现代，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宗教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都逐渐式微——在西方，现在中青年其实真正信教的越来越少，虔诚度也越来越低；中国，以前只是精英阶层——也就是士大夫不信教，现在中间阶层基本上也大都不信，只有低线城镇和乡村，宗教生命力还依然比较顽强——但也都跟古代一样，所谓的信仰充满了实用主义性质。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很简单，一方面，物质条件改善了，另一方面，生活中的确定性加强了。

　　其实在近代早中期，虽然宗教权力被削弱，但宗教影响力依然是很强的——当时西方开拓新世界时，技术条件还比较落后，所以开拓者的生存环境也十分糟糕，而且西方人进入各种未知地域探索征服开发，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患病被杀，不确定性也挺强，所以宗教依然是人们所需要的。不过这个阶段，宗教的直接控制力就已经减少了——毕竟离开了原有环境，宗教控制社会秩序的条件也就不具备。甚至在殖民地的生存法则，本身就是遵循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至于其他文明，原生宗教力量在西方的打击下，自然也免不了逐渐衰落。

　　到了现代，连宗教影响力，都开始虚化。原因也不难解释，随着科学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大量古代无法解释的现象，被科学所解释；无法抵御的灾难——像各种自然灾害等等，也随着各种科技成果的运用，其伤害力被大幅削减。随着生产力的进步，人类整体生活水平大幅提升，越来越多的国家摆脱了绝对贫困，甚至主流国家都实现了物质的充足供应。在同时，随着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增强，地球表面绝大部分区域已被探索完毕，外部环境的不可知大大减少。恐怖核平衡下，主流国家间的也不大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争。

　　既然不可知和不确定性大量降低，基本生活也都有保证，也没有战乱什么的困扰，受灾了也能得到基本救济。当物质文明的发展，足以解决人类大部分现实困扰，人们通过精神来寻求慰藉，以精神满足来对冲现实困境的需求就大大降低了。

　　所以宗教就边缘化了——而且越发达的国家，越主流的国家，就越边缘化。宗教由一种普世性的主流需求，变成了一些边缘国家，特定人群的小众需求。

　　那么，如果人类文明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宗教会消失吗？

　　答案是不会。不仅不会消失，没准还有复兴的可能。

　　为什么？因为人类现在的可知性，确定性，都是建立在地球这个环境下的。一旦人类进入星际时代，那么随着物理生存空间的拓展，人类又会面临巨大的不可知和不确定性。而且在星际殖民过程中，人类对生存环境的驾驭，肯定不可能像现在的地球时代那样游刃有余，甚至很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在某些星际殖民地长期性的遭遇无法抵御的自然灾害，战争等等各种各样的冲击。

　　这是很正常的。人类的科技对于宇宙来说还是太渺小，当被限制在地球这个安全屋时，科技或许已经让我们感到安全，但一旦进入星际，人类的的科技就微不足道—而且不管你怎么发展，随着你开拓空间的增加，总会有高于现有科技的新难题要面对。

　　星际时代必然的会打开新的不可知性和不确定性。人类基于种族繁衍和文明发展的本能诉求，又必然要进入星际时代。这两种必然撞击在一起，就意味着人类在星际时代，必然还是离不开宗教的心灵满足和精神纽带作用。可以想象，当人类在茫茫太空长时间旅行时，当人类在未知殖民地的探索开发时，当人类面临宇宙中各种超越人类科技的灾难冲击时，当人类在某些不太适宜人类居住，但又因各种原因必须要在此生存繁衍时，甚至当人类开启星际争霸，重启战乱时代时，这种种情况下，宗教必然会在一部分族群，甚至是主流族群中获得新的生命力，成为人类维系种族凝聚力，维系人类社会秩序的纽带。而到了那个时候，现代文明下日趋没落的宗教，或许又会迎来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