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面对财富不均，我们到底应不应该怨恨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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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我写了《如何理解阿克顿勋爵的这个警告》一文，讨论了穷人对财富不均的怨恨问题，因为阿克顿勋爵将其作为现代社会中对自由的四大挑战之一。但当时就觉得有些问题没完全说清楚，今天想换个角度把这个问题说得更清楚一些，至少说得比阿克顿勋爵那句孤零零的话清楚一些。

　　穷人对财富不均到底应不应该怨恨甚至愤怒？对这个问题的讨论，需要以对财富的一个基本分类为基础，这个分类就是创造性的财富与掠夺性的财富。

　　什么叫创造性财富？就是说，世界上本来是没有这些财富的，这些财富是人们经过努力创造出来的。比如说，种植出来的粮食（天然的食物另说），是人们劳动的结果；马斯克在太空布下的的那些卫星，是人们创造的结果。

　　这种财富有两个属性。第一，这样的财富是增量，而不是存量，是人们的劳动与智慧创造出来的。没有人们的劳动与创造，世界上是没有这些财富的。你现在因没有某种财富而心理不平衡，只是因为有人创造了这些财富，你在对比中你知道了自己没有。但如果没有这种对比，你其实还是没有。

　　第二，这些创造出来的财富在个人间的分布，并不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别人生产的粮食少了，并不意味着你的粮食就多了；天空中没有马斯克的卫星，或他的卫星少了几颗，并不意味着太空中就会有一颗你的卫星。也就是说，你在太空中没有卫星，并不是因为马斯克拥有很多卫星造成的。马斯克多一颗，你不会少一颗；马斯克少一颗，你也不会多一颗。

　　当然，在创造性财富之外，还有另一种类型的财富，它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而是从别人的手里转移过来的。而这种财富，又有两种不同的情况。第一种是经由公平的交易而来，比如我用生产的粮食换你生产的衣服。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交易是公平的，每个主体拥有的财富的量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形态变了。所以，这种财富仍然可以视为自己创造的财富。

　　第二种由转移得到的财富则是经由不正当的转移而来，如抢劫、偷盗、受贿等，当然还有更复杂的情况。只有这种的财富转移才会涉及到财富的此消彼长，你多了就是我少的，我多的就是你少的。这第二种转移而来的财富，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掠夺性财富。

　　至此，我们也许可以得出一个简单而粗糙的结论：创造性财富的形成是功德性的，因为它增加了社会中财富的总量；对创造性财富再多的拥有，也是正当的，因为它没有减少别人的财富；而对掠夺性财富的拥有则是邪恶的，因为其拥有者是在没有创造财富增量的前提下，不公正地占有他人的财富，而且你占有了，别人就失去了。

　　现在回到我们这里要讨论的问题：穷人对财富不均到底应不应该怨恨甚至愤怒？现在的问题比较清楚了，由于有这两类财富的存在，一味地否定对财富不均的怨恨和愤怒，是不公平的。因为确实有经由掠夺而来的不义之财的存在，在有的社会其分量还不小，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这会剥夺被掠夺者的生存机会，至少会降低其生活水准。而对于创造性财富的拥有就不是这个道理了。因为创造性财富是人家自己创造出来的，在别人拥有这个财富的同时并没有减少你的财富，即使是别人不拥有那个财富，你的财富也不会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人拥有财富的怨恨，就缺少正当性的支持。而且，这种情况下的仇富和均贫富，甚至会演变为一种邪恶。

　　在《如何理解阿克顿勋爵的这个警告》那篇文章中，我们要讨论的则是围绕财富问题的怨恨会不会被放大，被误导，被引入歧途，甚至给人类造成巨大的灾难。在上面讨论的基础上，我们就可以明白这种误导的路径是什么。在有关的理论中，财富是一个笼统的概念，他们并不想区分上述两类财富的区别，把人们对掠夺性财富形成的正当怨恨，引导到对创造性财富的仇视上，并由此形成均贫富的诉求。有关财富的浑水就是这样被搅拌出来的。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说，还是有点简单化，因为这里还涉及一些其他的重要因素。比如，在财富的创造中，总会涉及到资源的使用，而这些资源是大家的，对此如何进行补偿？再比如，创造财富需要社会性的过程，如何使得这个过程中的分配是公平的？还有，当这两种财富混合在一起的时候，社会应当如何对待和处理？更重要的是，强者和弱者，都是人类的一员，即使财富的差距是正当的，强者和富人应不应当对作为同类的弱者和穷人承担道义上的责任？

　　上面的问题，容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