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昊：时与命：当青年孙宏斌遇到壮年柳传志

lameihua

　　夕阳之歌。

　　搏击天空的大鸟，垂下曾飞扬的羽翼。

　　辉煌数十年的地产行业，终于告别黄金时代。六年前，李嘉诚开始大规模撤出，四年前，王健林进行战略收缩，2020年，恒大地产求救，2021年，潘石屹欲卖掉SOHO，黯然隐退。

　　孙宏斌，成为地产行业最后的巨头。

　　而在他赖以成名的联想系，也是沧海桑田，巨变频仍。

　　近期，学者司马南连发檄文质疑联想，将柳传志与联想推到了风口浪尖。

　　柳传志被誉为中国大陆的商界教父，其独特之处，不仅在于留下了一个庞大的产业体系，还在于其留下一个庞大的人才体系。从九十年代末联想分家，到后来的五马并立，再到后来泛联想系的崛起，联想之星的遍地开花。

　　柳传志告别前，已为联想系选定了接班人，无论是早期的五大少帅，还是最后崛起的宁旻和李蓬，遍观群雄，不见斯人。

　　众河东流，我独西去。

　　以胸襟和才略论，泛联想系最具大气象者，却是联想之外的孙宏斌。

　　可惜，造化弄人，联想和孙宏斌，并没有走到最后。

　　时，还是命？

　　深究孙宏斌的命运轨迹，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是，此人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在联想，他早于时代，锋芒毕露而成为时代祭品；在地产行业，他又晚生于时代，世无英雄，竖子却早已成名。

　　既负纵横之才，未遇风云之会。

　　大潮未落，在这个变幻的时代，孙宏斌终将走向何方？

　　（1）早生于时，壮年柳传志难让位

　　历史没有假如。

　　但假如总是令人遐想。

　　假如孙宏斌不倒，二十年前是否还有杨郭的崛起，今日联想，是否他人掌舵？

　　孙宏斌早年的联想生涯，比杨元庆和郭为更为出色。

　　1988年，孙宏斌在清华读完硕士之后进入联想，两年之后的就被破格提拔为联想集团企业发展部的经理，分管联想北京之外的十几家分公司。与孙宏斌同年进入联想的郭为是联想公关部的主任，晚一年进入的杨元庆只是一名工程师。

　　1990年是孙宏斌在联想生涯的分水岭。

　　初露峥嵘的孙宏斌，羽翼渐丰，野心滋长。1990年3月初，在香港的柳传志发现一张《联想企业报》，细看之下却不是由他创办的《联想报》，而是孙宏斌的企业部报纸。该报纸宣布“企业部的利益高于一切”。精通政治的柳传志，洞察入微，即刻回京。

　　经过调查，柳传志发现孙宏斌在联想内部大搞个人崇拜，一些部属甚至认为孙第一，柳才第三，到了柳传志的权威都被阻挡的地步。曾有青年人在会议上当面质疑柳传志，柳传志大怒而去。临走的时候撂下一句狠话：“你们要知道，联想的老板是谁”。

　　猜忌的种子，自此生根。

　　此后的故事，举世皆知，1990年5月，孙宏斌被北京警方刑事拘留，后来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罪名是挪用公款。

　　柳传志作为一代教父，似乎未有小器之名。十年之后，柳传志也从容地分拆联想，将其交到杨元庆和郭为手中。

　　两人的冲突，最终却以悲剧收场。

　　1994年3月，孙宏斌出狱前夕，托人请柳传志吃了一顿饭。孙诚恳地向柳传志表示，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他太年轻、太浮躁、太急功近利。

　　没错，孙宏斌确实为浮躁和急功近利所误。

　　但是，不仅仅如此。

　　急躁和野心，并不一定导向深渊。

　　在华人世界，孙宏斌与柳传志的故事，早已在李焜耀与施振荣之间上演，但结果不一样。

　　早年的李焜耀曾性情直率不给人留情面，在宏碁内并不合群，但是施振荣并没有因此打他“打入冷宫”，他理解李焜耀的才华与志向，给予了他足够的宽容。最关键的是，在李焜耀主导的明基逐步壮大之后，施振荣最终放李焜耀单飞，成就了英雄人物的鸿鹄之志。

　　作为同龄人，施振荣能容李焜耀，柳传志却不能容孙宏斌，关键在于时势。

　　李焜耀崛起时，施振荣创立和主导的宏碁经过二十年发展，成为全球巨头之一，施振荣也已经誉满天下，成为华人世界知名企业领袖。

　　而在1990，柳传志虽年已过四十，联想却刚理顺内外部关系，柳传志与倪光南路线之争远未终结，贸工技的战略，尚未风行天下。联想此时，也并非今日的全球性巨头，那时候连国内巨头都很勉强。

　　盛年的柳传志，正待大展宏图，他的企业家才华还未发挥，更未到谢幕的时候，这个时候，任何抢夺他历史舞台的的力量，都不被允许。

　　一旦他功成名就，他也愿意分享舞台，联想与神州数码的分立，杨郭的崛起，何尝不是柳传志的退隐与宽容？

　　只是，孙宏斌早生于时代，他遇到的不是十年后功德圆满的柳传志，而是同样极度渴望建功立业的柳传志，而他，还在人生的盛年，渴望成为舞台的主角。

　　如果他能忍耐到十年后，柳传志的第一次交棒，舍我其谁？

　　成败一萧何。

　　举荐他的，打压他的，都是同一人。

　　（2）晚生十年，顺驰难追王石

　　重出江湖的孙宏斌，依然意气风发。

　　1994年，出狱后的孙宏斌，得到柳传志50万资金的资助，创立了顺驰地产，开始了其

　　在地产行业的狂奔之旅。

　　孙宏斌没用几年，就将顺驰做成天津地产中介的龙头，1998年变身开发商，顺驰在地产界强势崛起。

　　当时的顺驰被外界称为地产骇客，其血腥攻城略地的作风，业界侧目。孙宏斌急迫希望能够创造奇迹，改写地产行业的竞争版图。

　　至2002年，顺驰销售达到14亿，而当时的万科为44亿。

　　2003年，在一次会议上，孙宏斌当着王石的面宣布，要打败万科，成为中国房地产销售冠军。王石当场驳斥他“睁眼说瞎话”，两人当场硬杠，争执迅速白热化。

　　不到三倍的距离。似乎只要一方速度比对方快一倍，也将几年的时间就能追上。

　　为此，孙宏斌召开了“蟒山会议”，确立了顺驰的战略基调，即不惜血本，疯狂拿地，全国扩张。

　　顺驰狂潮顷刻席卷全国。2003年，在北京，顺驰从众多豪强手中脱颖而出，抢得大兴黄村地块，在河北，顺驰从当地地头蛇卓达集团坐镇的拍卖会现场，抢得石家庄9号地，2004年，江苏，顺驰从行业老大万科手中，抢走了苏州工业园的地块。

　　至2004年，顺驰宣布销售额达到百亿。一时足以与万科、绿色等巨头鼎立。

　　但是，顺驰的高光时刻，很快过去。

　　地产行业虽然是一个纵马狂奔的行业，但是，长久而言，这个行业比拼的是资源调动能力。

　　望山跑死马。

　　以万科为赶超对手的顺驰，很快就累死。

　　2004年，顺驰上市计划夭折，至2005年，顺驰的金主摩根变卦，不再提供资金支持，财务不稳的顺驰，最后就卡在几个亿的资金缺口上，但是，得罪众多行业大佬的孙宏斌，却无法借到钱。至2006年9月，顺驰无奈只能以12.8亿卖身路劲基建。事实上，当年年底顺驰就可以回款30亿，但是，孙宏斌等不到了。

　　从此，顺驰成为历史。

　　晚入行十年的孙宏斌，以为顺驰与万科差的是规模，但事实上，而孙宏斌与王石，差的不是个人，而是时代。

　　在孙宏斌创立顺驰的1994年，王石已经创业十几年，万科也已经成立十年，从事地产六年，至1993年，万科已经将业务扩大到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三大城市圈的31个城市。

　　另一个巨头万达，也已经完成了逐步的积累。1994年的万达，王健林已经成为大连的地产领袖，甚至有能力捐资5个亿建立大连大学。

　　王石或者王健林们雄厚的政商关系，与各大财团和金主的资源整合能力，更是初创期的孙宏斌无法比拟的。

　　负问鼎之雄图，郁拔山之壮气。可惜没有扎根大地。

　　晚生十年的孙宏斌，还不具备成为地产行业王者的根基。

　　（3）巅峰未至，王者能否弥生？

　　纵浪大化，无喜无悲，进退在心。

　　最近两年，随着王石退隐，万达的战略退却和收缩，孙宏斌和其麾下的融创，突然之间被推到了前台。

　　与其说十几年后的融创终于步入巅峰，不如说，步入壮年的孙宏斌，终于走向自我完善之路。也开始主导自己的命运。

　　黑色的缄默，孕育红色的灿烂。

　　多次受挫的孙宏斌，逐渐开悟了未雨绸缪。早在顺驰在全国攻城略地的时候，孙宏斌留了一个后手，2003年，在顺驰之外另成立了融创，等顺驰易手之后，融创已经打好根基，随即大举扩张，胜似再造。

　　随后，融创在2007年引入多家资本，并于2010年在香港上市，实现地产与资本的联姻。

　　至2014年，融创经过十年积淀，重新崛起为地产巨头。并且财务上逐步稳健。顺驰的失败，促使孙宏斌管好现金流，并重视资本的力量。

　　屡败屡战的经历，也逐步为孙宏斌赢得了意外的声望。在创业者如流星般更换，套现离场成为风气的浮躁时代，孙宏斌的坚持，逐渐成为一面旗帜。

　　五年前开始，孙宏斌也从同行警惕防范的掠食者，转变为挽救危难的救主。

　　2014年，绿城爆发危机，孙宏斌出资63亿，驰援宋卫平，收购了绿城，后来形势好转，宋卫平反悔。孙宏斌却表示理解，退出了绿城，并告诉宋卫平：您永远是我大哥。

　　绿城是孙宏斌的第一次出手并购，回顾为什么放了反悔的绿城一马，他总结说：年轻时我争强好胜，年纪大了，不会再去做双输的事。

　　其后，孙宏斌又先后在佳兆业、雨润、链家等企业出现危机的时候，出手相助。

　　隐忍大度，大器初成。

　　几次收购下来，孙宏斌逐步赢得了白武士的称呼，他已经从当年咄咄逼人的后来者，成为了行业内的长者。虽然柳传志也曾投资过孙宏斌，但是，似孙宏斌这样大面积、广泛地投资和“救助”众多企业，却已经超过了柳传志，据说，柳传志对此触动很大。

　　也正因为如此，精如猴子的贾会计和一代枭雄王健林，都在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想到了孙宏斌。孙宏斌斥资收购乐视，引起行业轰动。

　　2017年，落难中的万达，也将孙宏斌视为救星与希望。当年，孙宏斌接受万达旗下13家文旅项目，资金达数百亿。解了王健林的燃眉之急。

　　经过多轮扩张，融创已经非常自然地成为了行业巨头。而随着柳传志，王石等老一代企业领袖的退出，王健林、许家印等巨头的式微，潘石屹出走，几度起落的孙宏斌，也逐步占到了商界舞台的中央。

　　只是，从前他急切地想从柳传志等人的手中抢过旗帜，而现在，时代不知不觉中将他推到了浪尖。当初那个才华过人同时又咄咄逼人的商界奇才，已经成为进退自如的新一代领袖。

　　问世间，是否此山更高？

　　或者，绝招同途异路。

　　多年以后，步入壮年的孙宏斌，也许将有同样的感悟。

　　吊诡的是，当孙宏斌终于成为地产巨头，中国却又到了告别地产霸权的边缘，前几月，融创资金紧张的传言流行，真假难辩。在新的时代变幻中，孙宏斌能否扼住命运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