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71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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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越之死

　　【原文】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①，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白话】刘邦率军攻打陈豨时，向梁国征调军队。梁王彭越称病，派部将领兵抵达邯郸。刘邦发怒，派使者去责备他。彭越害怕了，想要亲自前往谢罪。其部将扈辄道：“大王您一开始不去，受了责备再去，这一去就会被擒获，不如起兵造反。”彭越不听其建议。梁国太仆得罪了彭越，逃亡至汉，控告彭越与扈辄谋反。于是，刘邦派人乘其不备而擒拿彭越。彭越没有察觉，遂被囚禁至洛阳。相关司法部门给出的审判结果是：“反叛形迹已经具备，依照法律论罪处理。”刘邦特赦彭越为庶人，发配置蜀郡的青衣（今四川雅安北）。彭越西行至郑县（今陕西渭南市华州区）时，恰逢吕后从长安来。彭越向吕后哭诉自己没有罪过，希望能够回到故乡昌邑居住。吕后答应了，与其一道东行。到达洛阳后，吕后对刘邦道：“彭越是位壮士，现在将其发配至蜀地，那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将其诛杀。我特意与他一同来到洛阳。”于是，吕后让彭越的门客控告彭越再度谋反。廷尉请求将彭越灭族，刘邦准其奏报。三月，诛灭彭越的三族。斩下彭越的首级在洛阳示众，下诏令道：“有谁敢来替彭越收拾照看尸体的，立即逮捕。”

　　【姚注】

　　①掩：乘人不备，如掩取（乘人不备而夺取），掩捕（乘人不备而逮捕）。

　　【姚论】

　　当吕雉在长安诬陷韩信谋反时，刘邦正在洛阳诬陷彭越谋反。当吕雉将韩信斩杀，诛灭三族，而后前往洛阳向刘邦报告时，途中遇到了被刘邦贬为庶民的彭越。吕雉这个生理上的妇人，觉得刘邦在心理上太过“妇人之仁”，便将彭越带回洛阳，建议刘邦亦将彭越斩杀，诛灭三族。刘邦当即同意，可见这两夫妇在屠戮功臣一事上是高度默契、通力合作的。后世多有史家，站在为皇帝辩护的立场，指责韩信之死是其咎由自取。可是对于彭越之死，因司马迁的记载清晰明确，彭越的言行实在无可指摘之处，而刘邦的残忍实在无从辩护，于是这些史家就都避而不谈了。譬如，司马光就没有在这里补上一段“臣光曰”。当初韩信被冤杀，司马光说韩信这是在“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如今彭越被冤杀，则司马光又该如何评断其中的是非对错呢？彭越为刘邦击败项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卓越功勋，只因为一时生病，故而不能亲自领兵前往邯郸，便遭受到废黜王位，贬为庶人，发配蜀地的重罚。彭越蒙此不白之冤，亦未敢有过多奢望，只盼着能返回故乡居住，不料却招致毁灭性的打击，落得个身死族灭的悲惨结局。试问，究竟谁是市井小人，谁是士人君子？

　　不难发现，韩信和彭越的含冤被杀，几乎是遵循着完全一样的模式。二人都是被诬告了两次谋反，两次都是没有实质证据，两次都是没有当面对质。第一次被诬告的结果都是废黜王位，主事者皆是刘邦。第二次被诬告的结果都是杀身灭族，主事者皆是吕雉。当然，彭越的冤情相较于韩信更加明显，亦更加滑稽。韩信第二次被诬告时，毕竟还有淮阴侯的身份，毕竟是刘邦出征在外，故而虽然被我们指出其间的诸多漏洞，却还是能蒙骗许多不察之人。可彭越第二次被诬告时，已经是以戴罪之身被囚禁于洛阳，可吕雉却仍然能令彭越的舍人诬告其再度谋反。这是务必立即诛杀彭越以后快，连演都不愿意再演，亦无所谓功臣人人自危和天下悠悠之口了。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迁在《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称第二次告发韩信的是其舍人弟，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却称告发韩信的是其舍人，使读者心生疑窦。在《史记·魏豹彭越列传》中又称吕雉令彭越的舍人诬告彭越谋反，这或许是在暗示读者，所谓的舍人告发原本就是吕雉的惯用伎俩。吕雉既能让彭越的舍人行此荒谬绝伦的诬告，难道就不能让韩信的舍人同样行此荒谬绝伦地诬告吗？

　　【原文】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白话】梁国大夫栾布出使齐国，归来后，在彭越的首级下奏报事情，祭祀彭越而痛哭流涕。官吏将其逮捕后上报刘邦，刘邦召见栾布，痛骂他，准备将其烹杀。正当其被提着靠近沸水时，栾布回头道：“希望说句话再死。”刘邦道：“什么话？”栾布道：“当初陛下受困于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之间，而项王之所以不能向西推进，只是因为有彭王占据梁地，与汉军联合以困扰楚军的缘故。在那个时候，只要彭王一有摇摆，协助楚国则汉国破灭，协助汉国则楚国破灭。况且垓下会战时，没有彭王，项氏也不会灭亡。天下平定之后，彭王剖符受封，也只是希望能将王位传给万世子孙。现在陛下只因在梁地征兵时，彭王因病不能亲自前往，而陛下就认为他要谋反。反叛形迹并未具备，就以琐碎小事将其诛杀灭族，我担心功臣们都会人人自危。现在彭王已死，我是生不如死，请将我烹杀吧！”于是刘邦赦免了栾布的罪过，拜他为都尉。

　　【姚论】

　　据《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记载，栾布是梁地人，是彭越还是平民时的旧交，辗转投奔至燕王臧荼麾下为将。臧荼反叛汉朝时，栾布兵败被俘。彭越听说此事后，请求将栾布赎回，令其担任梁国大夫。因此，彭越于栾布有救命之恩，故栾布冒死哭彭越以报恩。值得注意的是，彭越第一次被诬告谋反时，司法部门给出的审判结果是“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但是栾布当着刘邦的面说“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时，刘邦却未能反驳。可见刘邦亦自知彭越不反，所谓的谋反案在司法上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刘邦既因猜忌彭越将其冤杀，又欲因栾布哭彭越而烹杀栾布，则将来若有人哭栾布，那又当如何？真能这么一直杀下去吗？故而栾布那句“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应是击中了刘邦内心的痛处。刘邦既不能承认冤杀彭越，又不能依诏烹杀栾布，便只好不了了之了。

　　【原文】丙午①，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白话】丙午日，刘邦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日，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撤销东郡的设置，以扩充梁国的领地。撤销颍川郡的设置，以扩张淮阳国的领地。

　　【姚论】

　　《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记：“梁：二月丙午，初王恢元年。恢，高祖子。淮阳：三月丙寅，初王友元年。友，高祖子。”《汉书·诸侯王表》记“赵共王恢：高帝子。十一年三月丙午，为梁王。……赵幽王友：高帝子。十一年三月丙寅，立为淮阳王。”由此可见，《史记》认为刘恢封梁王是在二月，刘友封淮阳王是在三月。《汉书》则认为二人封王皆在三月。《资治通鉴》采纳《汉书》的说法，故将二人封王之事记于“三月，夷越三族”之后。然据刘羲叟《长历》记载，汉十一年三月并无丙午日，故《史记》称刘恢封梁王是在二月丙午日的说法更准确。

　　彭越封梁王时，统领东郡和砀郡。此次刘恢被封为梁王，其领地仍为原东郡和砀郡，只是撤销了东郡的设置。至于刘友所封的淮阳王，其领地当为原陈郡和颍川郡。盖陈郡原为韩信所辖之楚国六郡之一，其余五郡被刘邦一分为二，东边封给了荆王刘贾，西边封给了楚王刘交，独陈郡被刘邦收归己有，改称淮阳郡。颍川郡原为韩王信的封地，韩王信北迁后，颍川郡即被刘邦收归己有。此次封刘友为淮阳王，以淮阳为国名，撤销颍川郡的设置，而将其并入淮阳国。

　　【原文】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白话】夏季，四月，刘邦自洛阳返回长安。

　　【原文】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白话】五月，刘邦下诏封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去授其符玺印绶，与其剖符通使，使其能够安抚团结百越，不要成为南方边境的祸患。

　　【原文】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白话】当初，秦二世在位时期，南海尉任嚣病重将死，遂召来龙川（今广东龙川）县令赵佗，对他道：“秦朝暴虐无道，天下人深受其苦。听说陈胜等人起兵作乱，天下不知何时才能安定。南海地处偏远，我担心会有乱兵到此侵占地盘，想要出兵切断秦朝新修的道路以作自我防备，静待诸侯的变乱，不巧突然病得这么严重。况且番禺背负山岭之险，前有南海之阻，东西绵延数千里，又有许多中原人在此辅佐，亦足以成为一方霸主，可以建立国家。郡里的那些官吏，没有谁是值得我同他说这些事的，故而召你来告知。”当即向赵佗颁发正式任命文书，令其行使南海尉的职权。任嚣死后，赵佗立即发布檄文至横浦关（今广东南雄北）、阳山关（今广东阳山西北）、湟溪关（今广东连州西北），道：“乱兵就要到了，赶紧切断道路，聚集士兵自守！”进而逐步动用法令以诛杀秦朝设置的官吏，任命自己的党羽为代理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随即出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姚论】

　　《史记·南越列传》记：“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杨越，即扬越，是古时对越人的泛称，因越人曾广泛散布于故扬州（今江淮及其以南地区）而得名。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又出动大军，南征百越，设置三郡，分别为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南海郡主要有今广东省的大部分地区，郡治在番禺（今广东广州）。桂林郡主要有今广西省中东部地区及今广东省西部的一部分地区，郡治在布山（今广西贵港）。象郡主要有今广西省西部地区及今越南的中北部地区，郡治在临尘（今广西崇左）。如下图16-1所示：

16-1 岭南三郡图

　　【原文】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①。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尉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白话】陆贾抵达南越，赵佗盘着木椎形的发髻，叉着簸箕形的双腿接见他。陆贾游说赵佗道：“足下原本就是中原人，亲戚、兄弟和祖坟都在真定。现在足下违反做人的天性，抛弃中原的冠带，想要以区区南越之地而与天子抗衡，成为汉朝的敌国，很快就要祸及自身了！况且秦朝政治败坏，诸侯豪杰并起，只有汉王最先进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背弃怀王之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依附于他，可说是最强大的了。然而，汉王自巴蜀起兵，征伐天下，终于诛杀项羽，使其灭亡。仅用五年时间，海内归于安定。这不是仅靠人力就能够达成的，而是上天的建树。天子听闻您在南越称王，不去协助天下人诛杀暴逆，朝中将相都想要兴兵来诛杀大王。天子可怜百姓刚刚经历战乱的劳苦，于是姑且休兵，命我来授予大王印信，与您剖符通使。大王理应到郊外迎接，北面称臣，可您现在却想凭借这个刚刚建立、尚未凝聚的越国，负隅顽抗到如此地步！一旦这些事让汉朝知道了，必定会挖掘焚烧您的祖坟，诛杀消灭您的宗族，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越国，则越国民众杀死大王以投降汉朝，那是易如反掌的！”听到这里，赵佗突然起身正坐，向陆贾谢罪道：“我久居蛮夷之地，有失礼仪了。”接着问陆贾道：“我与萧何、曹参、韩信相比，谁更贤能？”陆贾道：“似乎是大王要更贤能一些。”陆贾又问：“我与皇帝陛下相比，谁更贤能一些？”陆贾道：“皇帝陛下继承的是三皇五帝的事业，统领治理中原。中原的人口以亿计，领土的方圆达万里，物产丰富，政令统一，这是自天地开辟以来所从未有过的。现在大王您统领的只不过几十万人，而且都是些蛮夷，生活在崎岖的山海之间，差不多就相当于汉朝下属的一个郡，又怎么能和汉朝相比呢！”赵佗大笑道：“我是没能在中原起事，所以才在这里称王。如果我居住在中原，怎么就比不上汉朝呢！”遂留下陆贾与其畅饮，几个月后，对陆贾道：“在南越，没什么人是值得我与之交谈的。直到先生前来，才让我每天都能听到一些以前未曾听过的事。”于是赐给陆贾一个口袋，袋中装有价值千金的财物，另外还有其他价值千金的财物。陆贾终于完成封赵佗为南越王的使命，令其对汉朝称臣，尊奉与汉朝的约定。陆贾回到京师向刘邦报告，刘邦大喜，拜陆贾为太中大夫。

　　【姚注】

　　①魋（tuí）结：在头顶上盘成木椎形的发髻，是当时南越土著人的打扮。

　　②太中大夫，是郎中令的属官，掌议论。《汉书·百官公卿表》记：“郎中令所属有太中大夫等，秩比千石，掌议论。”

　　【姚论】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命屠睢率领五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平定百越，而赵佗就是这南征大军中的高级军官。因此，赵佗内心非常清楚，只要中原王朝决心倾力南征，则岭南一隅是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的。另一方面，秦朝的南征大军在百越陷入旷日持久的苦战，主帅屠睢也在战争中丧生。加之路远山高，这五十万大军直至秦朝灭亡都未能参加中原战事。因此，对于天下初定，民穷财尽，百废待举，且刚经历白登之围的刘邦来说，亦不敢当真倾力南征。既然双方都有顾忌，那就有了和谈的基础，而和谈的结果亦必定是南越在名义上尊奉汉朝的统治，汉朝在内政上给予南越高度的自治。陆贾的辩才固然是在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谈判得以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双方的实力对比。

　　【原文】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白话】陆贾时常在刘邦面前谈论《诗经》《尚书》，刘邦骂道：“老子是在马背上夺得天下的，哪里用得着什么诗书！”陆贾道：“能在马背上夺得天下，就能在马背上治理吗？况且商汤王、周武王都是先以武力夺取天下，而后以仁义治理天下的，这才是基业长久之术。当初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灭亡的。倘使秦朝统一天下后，推行仁义，效法先圣，陛下还怎么能夺得天下呢？”刘邦听后面有惭色，道：“请试着为我写书，讨论秦朝何以失去天下，我何以能夺得天下，以及古代国家的成败得失。”于是，陆贾粗略地论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十二篇。每上奏一篇，刘邦没有不称赞的，左右皆高呼“万岁”，将这本书命名为《新语》。

　　【姚论】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在记载陆贾所举之反面案例时写道：“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可见在陆贾看来，夫差、智伯灭亡的原因在于穷兵黩武，秦朝灭亡的原因在于严刑峻法而不变更朝政。《汉书》在为陆贾作传时，亦照抄《史记》原文，可是《资治通鉴》在记载此事时，却刻意地将秦朝灭亡亦归因于穷兵黩武，且直指秦朝灭亡的责任尽在于秦始皇，而非秦二世。司马光如此篡改作者原意，以就其自身的政治好恶，未免有愧良史。

　　【原文】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白话】刘邦病得重，讨厌见到人，躺在宫禁中，诏令守门侍卫不得让群臣进入，像周勃、灌婴等大臣皆不敢进入。这样过了十多天后，舞阳侯樊哙直接闯入宫中，大臣们也跟随前往，只见刘邦枕在一个宦官身上躺着。樊哙等见到刘邦，流泪道：“当初，陛下与臣等一起在丰沛起事，平定天下，那是何等的雄壮！现在天下已经平定了，却又是何等的疲惫！现在陛下病得严重，群臣震惊恐慌。陛下不接见臣等以商讨国家大事，难道要和一个宦官独自决断吗？况且陛下难道没有看见赵高的事吗？”刘邦笑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