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枫：贫富分化

大参考

　　贫富分化在中国是一个热门的话题，但这在美国也是一个热门的话题。相关话题当然还有上升通道、最低收入、劫富济贫等。奥巴马在12月4日的讲话中，就把美国的贫富分化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决定性挑战”（the defining challenge of our time）。据说奥巴马在周二的国情咨文中要提及这个问题。坊间有很多猜想，但不需要猜想的是一个事实：美国社会对这个问题的存在具有一致共识，但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具有极大分歧。民主党人90%认为政府应该出手解决这个问题，共和党人只有45%的人认为这是政府的事情。

　　贫富分化其实是两个问题：一是财富向最高收入群落的进一步集中，二是最低收入的群体进一步扩大。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原因、解决方法也不可能一样。但不管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或者世界上其他什么地方，人们常常把两者混为一谈。人们对于要缩小贫富差距这一点没有分歧，分歧在于如何缩小贫富差距：用税收或者政策手段迫使财富从高收入群体反向流入低收入群体，还是机会和上升通道鼓励低收入群体脱贫。美国的“中产阶级消失”和财富加速向高收入群体集中使这个争论激烈化。中国过去实际上没有这样的问题。尽管中国过去实行社会主义，实际上这不是劫富济贫的社会主义，而是一口饭分两碗吃的低水平平均主义。在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没有选择，只有用机会和上升通道鼓励所有人脱贫，一些人做到了，一些人没有，这才有了现在的贫富分化问题。

　　回到美国。共和党的观点是：个人财富是个人能力与对社会贡献的回报，劫富济贫是社会不公，而不是社会公正。民主党的观点是：高收入群体有责任不成比例地承担社会责任，贫富分化本身就是社会最大的不公正。这是两种不同的社会哲学，不能简单地说谁对谁错，否则错误的一方早就被打下历史舞台了。

　　但另一方面，这两种观点的正确都是有条件的，而这条件正在受到严酷的检验。共和党观点的正确性取决于社会的自由、公正，这包括个人财富的来自正当，社会上升通道畅通。历史上尤其是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揭露的很多丑恶中，暴富的财富来路常常与法律和道德的擦边球相关，而阶层固化、上升通道堵塞越来越成为中下阶层个人发展的致命障碍。另一方面，美国不断涌现的新经济和成功人士（如比尔?盖茨、麦克?扎克伯格还有更早的约翰?洛克菲勒、亨利?福特）则都是美国梦的成功例子。

　　民主党观点的正确性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最低收入群体的进取心。久旱的禾苗遇到甘霖，马上就能茁壮成长；但雨露洒到石头上，水流失了，被太阳晒干了，依然是干涸的石头。历史上关于美国社会病的分析中，社会底层中普遍存在逃学、早孕、家庭破裂、坐吃福利等问题一遍又一遍地被揭示，早已不是新闻了。另一方面，新移民家庭白手起家，发奋进取，成功例子也是遍地皆是。但民主党无法解决把新移民例子扩大到本土最底层群体的问题。

　　富者更富不是坏事，但财富向少数人集中不是一件好事。少数人拥有大大多于自己需要的财富，使得财富淤积，不加入流通、消费和再生产。但劫富济贫也有问题，这使得有能力者的积极性受到打击，无能力者的工作动力得不到刺激。在解决贫富分化的提议中，提高最低收入是最没有用处的办法。如果最低收入只能使很少人受惠，那这根本不是问题，这是社保问题，提高最低收入和增加社保是一样的作用，怎么做都没有问题，也用不着争论。但如果提高最低收入面向社会上相当一部分人，那提高最低收入只能推高全社会成本，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游戏。美国“中产阶级消失”的争论还涉及经济全球化，很多人把中产阶级萎缩的主要原因怪罪到工作机会外流。这实际上也是不对的。工作机会外流是比较经济的结果，是因为美国工人的单位劳动生产率赶不上外流的目的地。保护主义和闭关自守救不了美国经济，否则北朝鲜就该是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了。

　　人的能力是有差别的，这一点通常没人否认。人的生活待遇应该与能力相关，因此人的生活待遇也应该是有差别的，这一点通常也没人否认。问题在于，生活待遇差别是否应该与能力差别成比例，这比例如何界定。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就业市场火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能力超常和能力一般的人一起滚滚而下，造成的必然现象就是中产结局迅速壮大。虽然最高收入群体的财富依然不成比例地更快速增长，但社会主体忙于庆祝自己的成功和生活条件的改善，对富者更富并不介意，甚至秘密期望自己也有朝一日成为富者。经济进入稳定发展甚至呆滞的时候，就业市场撤火，这就是大浪淘沙的时候了。浑水澄清，能力超常和能力一般的人开始分出三六九等，阶层固化，上升通道堵塞，贫富分化作为核心社会问题开始浮现。直到下一次工业革命，或者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大洗牌。

　　贫富分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可能是经济稳定甚至呆滞时代固有的问题，暂时的解决是使得经济高速发展，但经济回到稳定的时候，肯定会再次出现。这或许是无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