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民营企业如何面对第三次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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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清华经管、长江、中欧等几大商学院都上过一些课，或是做过一些讲座，因此就有了一批经商的学生。这些天，共同富裕、三次分配成为社会热点话题，特别是互联网公司腾讯宣布投入500亿元资金助力共同富裕，引来好几拨学生来家里喝茶，不少人都表示压力巨大。应当说，这个问题与他们有着很现实的关系。于是，又有许多学生通过各种方式来问，您怎么看这些问题？当然，公众号文章的读者，问这个问题的就更多。下面根据人们提出的问题，将我的看法简单整理如下：

　　问：当前贫富差距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附带说一句，在我的那些学生中，尽管相当一部分应属于富人行列，但他们好像也都不否认贫富差距的存在，也认为应当解决这个问题）？

　　答：当前贫富差距确实是越拉越大，不但是越拉越大，而且是越拉越快。那症结在什么地方？我们不往复杂里说，就按照流行的三次分配来说。在市场里的第一次分配中，利益均衡的机制还没有建立起来。我不同意市场只管效率不管分配的说法。市场中也要努力实现利益的大体均衡。否则，劳动者的利益就不能得到保障，有时甚至是双方的权益都得不到保障。

　　但市场不可能解决全部问题，这就需要由政府来主导的再分配。再分配资源的来源，当然也是要取之于民。在过去这些年，政府财政收入增长很快，一般都高于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但我们的再分配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首先是在民生上，在协调利益关系上，投入严重不足。其次，有些再分配措施本身不是缓和而是加剧事实上的不平等。比如在退休金上，在医疗待遇上，在教育资源的分布上。

　　然后，才是第三次分配，即现在强调的慈善。应当说，第三次分配在现代社会中已经成为改善利益关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手段。但我们同时也要看到，无论在哪个社会，第三次分配所占的比重都是不可能太大的，所起的作用都是很有限的。大部分属于救急不救穷的范围。关键还是要解决首次分配和再分配的问题，这两次分配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还是应当多从这两个方面做文章，尤其是第二次分配的公平性。

　　问：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在第三次分配中应当起什么作用？应当用什么方式来起作用？

　　答：在促成社会中比较协调均衡利益关系形成上，企业肩负着重要的责任。企业是市场的主体，也是社会的主体。一个社会是什么样的？与企业有着密切的关系。十几年前，我曾经研究过一段企业的社会责任问题，现在网上还能搜到不少我当时就这个问题做的演讲和写的文章。

　　问题是，企业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履行它的社会责任。我的看法是：第一，企业要努力创造财富，为建设一个共同繁荣和富裕的社会提供物质财富。蛋糕不做大，哪来的共同富裕？第二，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只有充分就业，共同富裕才有可能。第三，形成均衡和谐的劳资关系，确实保障员工的合法权益（包括股权的激励）。第四，在自愿的基础上力所能及地参与社会的慈善与公益事业。

　　在慈善和公益事业的问题上，我不主张企业过多地直接参与。因为企业有它要做的事情，而且在慈善和公益方面也不内行。理想的情况是，企业把钱和物捐给社会中的慈善和公益组织。当然这需要社会中这类组织的发育和健全。如果是直接参与，也应当更多地是以商业的力量、技术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致富。“授人以渔”要比慈善捐赠重要得多。

　　还以互联网行业为例，我查了下数据，仅仅阿里巴巴平台上的商户，去年电商销售的增量达到了1万亿元，要知道1999年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才3.5万亿，这背后其实就是无数商家、店主、农户收入的改变，用商业模式创新提高产出和效率，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大了，才有得可分。

　　这里需要注意的一个现实问题是，现在确实有一部分人，以企业为工具，通过资本市场的运作，然后套现走人，最后留下一地被收割的韭菜。有人说，中国的股市不过是富人的提款机。如果说造成财富不合理转移的，这倒是一个重要的途径。

　　问：您上面所说的，更多的是适合大企业，在这个过程中，中小企业应当怎么办？

　　答：中小企业确实有一些独特的问题。我这里首先要说一个问题，现在有人在鼓动仇恨资本的情绪。确实，权贵资本通过合法不合法的手段，积聚了大量的财富，人们仇恨资本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要说，很多中小企业，尤其是实业、制造业中的中小企业，真的不是这么回事。现在又开始讲资本家的概念，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资本家一定是西装革履、红光满面、脑满肠肥的。但我见到的一些中小企业主，真的不是这样，不少人都是愁容满面。有的说，要不是为了手下这些弟兄，真的不想干了。

　　我说的是，现在中小企业生存真的很艰难。有这么一组数据：中国7.5亿就业人口中，规模以上企业雇佣了7300万，其他90%以上的就业，都由规模以下企业解决——这也意味着，中国的内需，主要取决于这批规模以下企业经营得如何，发放了多少工资。而目前中国小微企业的销注比（吊销注销数量/注册数量）自2018年后大幅飙升，从2018年的3.71%，飙升到2020年的72.49%。

　　如果把这种情况放到宏观背景下去看，就更值得人们担忧。新冠疫情发生之后，我们依靠体制的力量，整个社会动员，严防死守，获得了抗疫的主动权。这就为中国经济的较早复苏，创造了条件。而当时，美国和西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经济在很大程度上处于停顿状态。但在今年，美国和西方经济开始强劲复苏，我们则有可能是前高后低的走势，各种问题压力很大。而且，由于国际形势的恶化，未来几年我们面对的形势可能会更为严峻。

　　在这个过程中，大企业也有责任。大企业的商业创新，应该给中小企业带来红利，减轻他们的负担，形成大企业和中小企业协调发展的局面。

　　概括起来，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有两点是非常重要的。一是保护好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因为这是经济活力的源泉。二是要保护和善待老百姓在过去几十年间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财富，没有这些财富，内循环就成了无源之水。民富是国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