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美团困境：以一个案例说明利益均衡机制的重要性

lameihua

　　昨天，我发表了《建立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利益均衡机制》，这篇文章是我13年前做的一个演讲。

　　在这篇文章中，我提出以建立市场经济条件下利益均衡机制的途径，解决贫富差别和利益均衡问题。有人说，这个提法有什么实际意义吗？是太空洞的一个口号了吧？我要说，这个事情太重要了，也太现实了。

　　眼前就有一个很实际的例子：美团困境。

　　事情是这样的：7月26日，七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对外卖员社保缴纳、准时率确定以及订单饱和度等七方面提出要求。随着一声令下，美团股价当日暴跌13.76%，市值蒸发近2000亿，创下上市以来最大跌幅。

　　这件事情的背景是：目前美团平台的外卖骑手注册人数已经接近1000万人，而这些外卖员均属于外包关系，并非美团员工。因此，美团只为外卖员们交每天3元的商业保险，并且费用需从骑手的佣金中扣除。商业保险的具体内容，包括60万元的身故伤残险，以及5万元的医疗费用。也就是说，外卖人员出了任何问题，美团并不需要直接负责。

　　而美团面临的困境是，在2020年，美团全年营收为1148亿元，外卖业务营收占总营收50%以上，净利润仅为47亿元。而根据新的政策要求，美团至少要额外付出32%左右的人力成本，大约为每年170亿。也就是说，美团全年的利润，甚至还不足以支撑为全体外卖人员缴纳社保的费用，一旦缴纳，也就意味着再次回归巨额亏损。

　　这就是所谓美团困境。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没有对美团做过实地研究，我不知道上述情况是否确实、准确。如果是准确的，我们就将其当作一个真实的个案。如果不准确，我们就将其当作一个虚拟的个案。但无论现实的还是虚拟的，都不影响我们对其中逻辑和道理的分析。

　　现在美团面临的困境就是：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外卖人员的权益没有得到保障，这不但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而且也为国家的法律和政策所不允许；但如果按照上述有关规定严格执行，美团面临的将是巨额亏损，即使一时迫于行政压力而不得不承受这种亏损，但我们知道，这样的企业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而如果美团倒闭，又涉及到近千万人的就业和饭碗问题。

　　问题是，我们只能在这两种结果中二选一吗？不是的。我提出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利益均衡机制的概念，可以让我们寻找另外的一条思路。

　　我在那篇文章中，关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利益均衡机制是这么说的：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利益均衡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现实中，一个最基本的倾向是我们总是试图用国家的作用来取代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觉得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是一种危险。

　　为了怕意思没有说清楚，我还特意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一个服装加工企业，原来加工一件衣服，加工费是8块，工人觉得低，提出12块。劳资双方谈来谈去，最后的均衡点可能是10块。但一个效益很差的企业，可能连8块都保不住，最后谈成了7块。但无论是多少，都是劳资双方利益的均衡点。这个均衡点，一方面使工人的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另一方面也使得资方的利益得以维持，企业还能经营下去。而这个均衡点是双方谈出来的，不是由有关部门硬性规定的。

　　由此，也就形成了解决美团困境的另一种思路：由双方去谈，讨价还价，争取谈出一个均衡点来。在这个均衡点上，一方面，外卖员工的利益能得到保障，至少比现在有所改善；另一方面，这个代价又是美团能够承受得起的，至少使得企业能够存在下去。这当中，政府的位置在哪里呢？充当调解人和最后的仲裁者。

　　我的意思是，建立市场经济条件下利益均衡机制，是解决市场经济中利益关系失衡的一个可行的办法。其实质，也是将公平和效率加以兼顾。就此而言，需要有几点基本认识：第一，劳资双方的利益有矛盾的一面，也有一致的一面。一致的基础是企业的存在和有效运转。第二，应当把共同富裕理解为各方利益的均衡。第三，在政策上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