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盲目世俗化，才是阿富汗政府光速倒台的罪魁祸首

lameihua

　　一转眼的功夫，阿富汗政府就灰飞烟灭了。虽然自打拜登宣布撤军的那一天起，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阿富汗政府的倒台或许不可避免，但谁也没料到，这个倒台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毕竟即便失去美军支持，阿富汗政府军无论是装备、数量还是后勤保障，都对塔利班呈碾压性优势。就算阿政府军士兵普遍被克扣军饷——但至少比塔利班武装还是强得多；就算大家都知道他们没有斗志，军心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土崩瓦解——当年的国军和南越军队心态同样拉胯，面对中共、越共军队时的实力优势——至少比阿政府军面对塔利班要小的多，可他们也多少还能撑几年——起码比阿政府军这种望风披靡要强。

　　为什么阿富汗政府败的如此之快？肯定很多人会扔出腐败、充当美国走狗、不得人心等等一大堆理由。但这些表象之外，一个真正的内因，其实被很多人忽视，或者说刻意回避，就是世俗化。可以说，世俗化，才是阿富汗政府溃败，尤其是土崩瓦解般溃败的最大原因。

　　在当今世界的主流语境中，世俗化是跟现代文明划等号的，是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但是政治正确，不代表现实正确。就像我们可以在网上高呼一些伟光正的口号，提出一些令人心潮澎湃的理念，但这些东西究竟能否实现，并不取决于口号和理念是否正确，更取决于，现实情况是否允许。

　　而阿富汗，就是这个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典型。阿富汗这个国家深居内亚，全国70%是高山丘陵，不多的平原不分布于北方和西南，不仅相对零散，而且绝大部分是气候干燥的荒漠，现代化交通更是基本为零，各民族之间差异比较明显。这也就决定了，这个国家缺乏凝聚力，且极为贫穷，部族政治占据主流。

　　这种情况下，宗教，尤其是原教旨主义，可以说是这个国家维持稳定必不可少的。因为只有伊斯兰教，才是彼此缺乏交流融合、更没有什么国家概念的阿富汗各地区、各部族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和情感纽带；而鉴于阿富汗国民普遍极端穷困，所以只有原教旨主义这种高度推崇物质上朴素、精神上满足，宣扬为宗教献身死后可以上天堂，美女醇酒享用不尽，才可以让在现实世界中苦的一批的民众能够安贫乐道，能够甘心于听命于掌握教权的上层统治者。

　　在这样的国家，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府推行世俗化，看似符合现代文明潮流，但实际上根本不现实：

　　首先，造成了市民阶层和农民阶层的撕裂。美国喜欢推广普世价值，所以阿富汗政府也自然而然的推动世俗化。既然世俗化，肯定会跟原先盛行于国内的原教旨主义产生冲突。当然，如果你有能力在全国普遍推广世俗化也就罢了。但实际上阿富汗政府没这个能力，所以世俗化主要推行于城市，尤其是以喀布尔为首的几个政府和美军能强力控制的大城市。

　　这些地方的世俗化确实取得了一定效果，也被西方视为模范，经常出片子上全球媒体。但问题是，这种大城市的世俗化，实际上也加剧了市民阶层与农民阶层的隔阂和冲突，加剧了阿富汗政府与广大基层的撕裂。接受了世俗化的大城市居民可能相对而言更接受阿富汗政府，但农村和中小城镇却成为塔利班的根据地。而农村和农民，才是阿富汗这种超级贫穷国家的主体，结果就是塔利班来了一出阿富汗版的农村包围城市，从农民中募兵，发展武装。甚至阿富汗政府军的基层官兵，也因为大多是农民，所以骨子里对政府缺乏认同，纯粹就是领军饷的工具人，塔利班一到，立马就投降溃败，根本没有抵抗力。

　　其次，世俗化斩断了民众对阿富汗政府的唯一认同纽带。前面说了，阿富汗这个国家地缘结构太撕裂、部族林立，伊斯兰原教旨是各部族、各民族之间唯一情感认同纽带。阿富汗政府带头搞世俗化，放弃了对原教旨主义的控制权，甚至站到它的对立面，这等于是把政府与广大民众之间的唯一纽带斩断——不仅斩断，还成为了原教旨的敌人。

　　如果阿富汗政府足够强大，能镇得住局面，然后再在基层发展现代经济，强行在基层推广教化，逐渐瓦解原教旨主义的生存土壤，那倒也不是不行。可政府和它背后的美国又没这个能力——虽然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花了两万亿，但这些钱并没有用在发展阿富汗现代经济，建设现代交通上头，更多的是军事开销，以及本国军工复合体以及阿富汗政府的腐败，所以并没有什么效果。结果就是原教旨盛行的基层，与世俗化的喀布尔政府越来越离心离德，让塔利班有了广大的腹地。

　　最后，世俗化的一些行为，还大大激怒了基层农民。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女性解放。阿富汗政府建立后，在喀布尔等大城市推行了女性解放运动，这些大城市女性的地位确实得到了很大提升，她们有权接受教育，也有权参加工作甚至参军，至少名义上，地位也跟男人相等。

　　这个看上去很现代，很符合世界潮流。但实际上，这恰恰是阿富汗政府被基层抛弃的重要原因。在原教旨主义盛行的阿富汗基层，女性是被物化的，是男人的财产——甚至由于极端贫穷，女人可以说是阿富汗底层男性最重要的财产之一。

　　世俗化赋予女性独立人权，实际上就是对底层男人主要财产的一种剥夺，这当然会引发底层男性的不满。

　　当然，这个也不是不能解决。如果阿富汗经济发达，能够为女性提供足够多的就业岗位，让她们通过工作获得收入，那么这种男性对女性控制权的剥夺，也可以通过女性工资收入带来的家庭财富增加来补偿，这样就可以极大的缓解底层男性的不满和反对。

　　但问题是，极端贫穷的阿富汗做不到这一点。即便是喀布尔这样的大城市，虽然法律赋予了女性受教育权和工作权，但在实际操作中，由于经济不发达，工作岗位稀缺，女性的真实就业也是很困难的——男人都大把大把的找不到工作，何况女人？而在广大农村基层，那里只能吃到美军带来的炸弹，却享受不到美军带来的美元，所以就更不用说了。

　　女性参加工作并获得收入，那是在工业社会，随着生产力提升，社会分工复杂化、体力劳动需求下降，同时需要大量劳动力参与经济运行的情况下才出现的情况。在极端贫穷落后的阿富汗基层，还是传统农耕经济占主导，体力劳动才是创造财富的主要来源，简单的传统农牧经济结构也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所以这种社会结构中，男性才是主要的财富生产者，也是军队的主要构成来源。

　　这个经济基本面和社会基本面不改变，单纯提升女权，在法律上将他们从男人的“财产”，转变为独立的个人，这个就是空中楼阁——不仅没有实际意义，还会招致男人的极端愤怒。结果就是，阿富汗政府的世俗化，让西方感到满意，却深深得罪了全阿富汗的男人——在喀布尔这类大城市因为现代化程度高，受外部世界影响大，所以这种可能还稍微好一点。但在基层，尤其是广大农村基层，这就捅了马蜂窝。

　　这就注定了阿富汗政府的悲剧。虽然美国和阿政府的这套男女平权肯定很讨女人喜欢。但阿富汗的国情决定了，这个国家男权占据绝对主导——他们控制所有资源，他们也是参军的主力。女人在这样的高压下，根本就没有话语权，更无力反抗。所以阿富汗政府的这种世俗化，并没有提升它的群众基础，反而将这个国家的最主要势力——基层男性，推到了他的对立面。这些男性无法享受到男女平权、女性参加工作给家庭带来的收入提升，却要承受女人这个重要财产被剥夺的威胁。结果就是他们对政府和背后的美国更加厌恶，塔利班稍一发动，他们就成为圣战士，成为撵走美军、消灭世俗化政府，捍卫自己财产权的主力军。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世俗化这个东西，虽然看似文明，符合现代潮流，但实际上也是有前提的。最基本的逻辑，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阿富汗这个国家摆明了还是传统农牧文明的状态，美军和阿富汗不想着先在经济基础方面给它现代化，却就急着要把现代化的上层建筑、思想认知强加给它。这种搞法，当然会导致上下失序，水土不服。相较于腐败、这恐怕才是阿富汗政府迅速垮台的主因——毕竟腐败说到底也不过是贪了美国纳税人的钱；而盲目世俗化，才真正侵害了阿富汗基层民众的核心利益，进而被他们彻底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