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如何解释孙正义的举动：我一年多前就在讲从资本逐利逻辑到安全逻辑

lameihua

　　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孙正义暂停在中国的投资的消息。昨天，我也发表了一篇《这一轮的财富洗牌，可能不是你失我得那么简单》。在讨论中，又有网友提起过去一段时间我几次讲到的，从资本逐利逻辑到安全逻辑的转变问题。这也许是理解现在和未来一段时间很多问题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上文中，我曾经指出，新冠疫情以及疫情中为挽救经济所采取的种种措施、中美关系的恶化以及整个国际局势的变化、中国本身经济结构的调整以及宏观经济社会政策取向的变化，这三个因素交织在一起，正在形成一种推动财富洗牌的巨大力量。从资本逐利逻辑到安全逻辑的转变这个分析的思路，也许可以从一个侧面对我们认识和把握当前的变局，提供一些参考。

　　现将我当时的一些观点整理如下。

　　1、2020年4月11日，我发表了《疫后：安全思维，发展思维，两者位置会怎么摆？》一文。那时，是新冠病毒正在肆虐的至暗时刻。安全思维的问题是在那样一个背景下讲的。

　　在过去的几百年中，发展是至高无上的价值。或者说，近现代的历史就是一个追逐发展的历史。在这样一个时代，发展成为一种形塑和支配社会运行的逻辑。

　　前些天我们曾在微博上讨论过一个问题：在过去的年代，一个农民，风调雨顺年景好，收了5石麦子。明年，经过自己的努力，又收了5石，他会很高兴很满足。而放在今天看，就是无法承受的零增长。现在的逻辑必须是今年5石，明年6石，后年7石。如果后年是6.5石，仿佛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而且日子可能真的过不下去了。为什么？因为今年所有的财务安排都是依据明年收7石制定的。

　　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我们创造了令人炫目的财富，我们也因此而不可一世志得意满。但疫情改变了人们心里的生活图景。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有了一个机会，重新思考生命与财富、发展与安全的关系。所以我想，在这场瘟疫过去之后，人类会对许多重要的问题重新进行思考，包括发展与安全的关系。安全的考虑也许会成为形塑未来世界格局或国际秩序的一个重要因素。

　　关键是人们如何想象未来的世界。如果人们假定这个世界是基本和谐的，安全是基本有保障的，可能将会延续疫前那种发展思维。如果人们假定这个世界会走向对抗甚至敌对，而且人类的安全面临现实的威胁，则可能形成一种安全思维。甚至将后者置于前者之上。用我们这些年的表述方式，叫安全压倒一切，也无不可。

　　2、2020年6月，在一个线上讲座中，我更详细地谈到这个问题，并提出两组四个逻辑的说法。即比较优势逻辑、资本逐利逻辑与安全逻辑、价值逻辑。提出后两个逻辑会取代前两个逻辑。当然，这是在讨论脱钩的问题时讲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由于种种原因，在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上，事情正在发生重要的变化。打开的大门有没有可能再度关闭？甚至有没有可能走向一个很糟糕的结果？有人说，不可能，不可逆。扯淡。在中国，什么都是可能的，切记这一点。重要的是要认识到，世界在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支配历史进程的逻辑在变：比较优势逻辑、资本逐利逻辑正在向安全逻辑和价值逻辑转变。逻辑的变化很重要。

　　不可能脱钩的判断，是建立在两个基本逻辑的基础上的。而这两个逻辑，过去在我们看来都是天经地义，不容怀疑的。这两个逻辑，一个是比较优势的逻辑，一个是资本逐利的逻辑。一句话：放心吧，资本是逐利的，只要在中国有钱赚，资本就跑不了。而脱钩是一些政客的一厢情愿，资本是跑不了的。

　　但上述逻辑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冷战结束，人类进入一个少有的和平时期，各种全球化机制的建立起来，价值观的对立被淡化，安全问题可以被忽略。现在的问题是，条件变了，新的逻辑出现了。新的逻辑是什么？一个是安全的逻辑。很多事情都只有在其安全是基本有保障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否则，他首先顾的也是脑袋，也是财产的安全性。资本最怕的是不安全，最焦虑的是不确定性。二是价值的逻辑。最近国际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与价值观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结论就是，资本的特性不可能成为避免脱钩的保障。脱钩将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问题是这脱钩能走到哪一步？带来的结果可能是什么？

　　3、在2020年7月21日发表的《疫后的中国与世界》一文中，我讲到，要注意在深层发生的变化。最主要是：

　　第一，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深层。皮尤和欧亚集团基金会的调查表明，中美两国人民对对方国家的看法都在变坏。尤其要理解在西方国家所谓深层国家与民意的作用。

　　第二，作为经济交往甚至国际秩序基础的深层逻辑在发生变化，由比较优势逻辑-资本逐利逻辑向安全逻辑-价值逻辑转变。尽管前者仍然会起作用，但很多时候要服从后者了。

　　第三，从个别领域的脱钩，到大脱钩，再到冷战，是一个大概率的过程。其间的任何对抗都是战略性的，任何缓和都是策略性的。

　　第四，冷战的本质是什么？是一种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也有人将其称之为超级大国马拉松。

　　第五，冷战背景下的世界格局可能是：两个体系，一个世界；还有人提出两个厚秩序与一个薄秩序。

　　对我们的几点启示：（1）脱钩在速度和强度上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不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脱不了的问题。（2）冷战将会旷日持久，是中国将在相当长时间面对的基本环境。（3）与上一次冷战不同，这一次冷战要经历一个痛苦而危险的脱钩过程。（4）应对新冷战，需要新的战略思维。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过去最大的问题是用策略性思维应对战略性问题。

　　4、去年夏天，在日出东方的一个讲座上，讲了四个不要寄希望于。主要是针对美国大选之后的国际形势的。

　　第三，不要寄希望于脱不了钩。我当时讲的理由是，脱得了脱不了？过去的很多判断，都是建立在两个基本逻辑的基础上的。一个是比较优势的逻辑，一个是资本逐利的逻辑。但事情正在起变化，左右这个事情的新的逻辑正在形成。新的逻辑一是安全的逻辑，二是价值观的逻辑。会不会脱钩，越来越取决于后者。

　　在今年三月的一篇文章中补充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拜登政府可能更加重视科技等涉及竞争力的长远目标。而在具体做法上，将会是选择性脱钩，而不是特朗普时期的全面脱钩。从已经表明的态度看，科技和产业链脱钩，是其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