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打破教育内卷：一些具体而现实的设想

lameihua

　　【教育涉及千家万户，教改牵动万人心。在最近一段时间，随着教育新政的不断落地，有关的讨论也越来越深入和具体。这里，我将因数量限制未能列入精选但又很有价值的网友讨论继续整理出来。在《整顿教培是治标不治本，那真正的症结是在哪里？》等文章中，笔者本人也提出一些包括把分流后置到高中以后阶段，把人才的遴选和竞争放到大学阶段等设想。这两天，又看到北京大学姚洋教授的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的一些观点，我把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摘选出来，并将其穿插于其中，可以作为讨论这些问题时的参考】

　　应放弃在高中阶段进行分流的设想

　　交流时光：放弃在高中阶段分流一半学生到职业技术学校的设想，把职业技术教育放到高中之后，即通常所说的大专阶段（这有利于在更好基础知识的基础上学习专门技能），高中大门打开得更宽一些。经历高考，也是人生成长的一环，应该给学生更多自由选择的权利。

　　朱永红：中小学阶段在注重每个学生达标考核的同时，更要重视学生在自然状态下，个人兴趣、创新、创造等能力智慧的培养和发挥发展，可采取考核等办法进行，并给予颁发评价证书，满足社会领军人才的需要！

　　张英昌：我是一名高中老师，我们每天让学生做卷子，反复练习，有的难的问题老师还有疑问。每天每科一套卷子，学生根本写不完，很多同学都是抄作业，几年之后，学生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工作之后何谈创造性。现在这种模式危害国家的活力，危害几代人。

　　伊富堂：整顿教培机构的同时，能顺便将那些考试训练资料一并扫进垃圾堆，至少从减轻学生负担这个角度，肯定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如果这些资料仍然泛滥，虽然学生从机构减脱出来，但又拉回学校，做那些做不完的垃圾资料。没有了那些垃圾资料，老师可以让学生搞一搞其他活动或读一些课外书籍。

　　石林宝树：达标型考试，照样可以有遴选的功能。在不提高难度的情况下，只要把达标型考试限定时间或加大题量，照样可以分出一二三来。最鄙视的就是奥数。因为学这些，纯粹是为了遴选。

　　蜀地太阳：我大哥的儿子才10岁，上小学，我大哥总是这样威胁他：如果不认真读书，考不上好初中，连上高中的机会都没了。这辈子就完了！

　　识途老马：赞成！可以缩短学制一年，谁愿意上高中都可以！

　　姚洋：走出内卷必须从教育制度改革上入手，普及高中是必须的，如果我国的财力做不到12年，那么可以考虑缩减为十年制义务教育，一旦推行十年制义务教育，家长想“卷”也“卷”不成了。过早地对孩子进行分流，将他们按照学习成绩分为三六九等是错误的。应该承认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都有自我发展的希望，不要通过分流打击他们，而是要给他们希望，让所有的孩子读完普通高中，到时他们的心智也较为成熟，再选择走职业技术路线还是大学路线。未来我国产业升级都需要开数控机床，工厂要求有技术学院的大专文凭，初中毕业之后就进入职业教育，学生的知识储备是不足的，达不到高级蓝领的要求。

　　不要让分流决定一生的命运

　　Rain：住宅不远处有几所技校，周围有几位熟人在里面当舍管阿姨，也有熟识的人在里面任教。普通百姓不曾长期活跃于网络发文，也没有能力看更高更远处，但那些孩子的现状和去向，足以让人暗自警惕，倾尽所有，以期避免。

　　顺：中国必须改变经济结构，打压房地产，让资源流向制造业，发展多层次制造业，这样中国就会需要大量技术人才，同时就会提高这些人才的工资和工作环境，就会有利于发展中国职业技术院校，形成良好循环，就没必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那时上个职业院校毕业后当技术工人也不比985、211毕业的工资差。但现在中国调整经济结构很难！

　　李世兴*机器人教师：在我这（福建北部某县），县城一初中招聘语文老师，仅要求大专文化，招了两年了还没人报名（初中文言文以及作文对扩招后的大专生是一个挑战），相比之下，乡镇公务员与事业编每个招考岗位都是数十人报考。试想一下，县城中学只能招到这一类型的老师，作为一个有忧患意识的家长，孩子不去补课行吗？孩子在学校不能选任课老师，但去校外补课却可以找一些优质的老师，都把课外补课给取消了，那孩子怎么办？

　　一棵开花的树：人家日本人一家几代守着一个小拉面馆，或者靠一门手艺，日子不也过得挺好？只有上大学不再是所有人的最优甚至唯一选择时，这个社会才算正常了，自然也就没内卷了。想想二十多年前，广东人为啥不重视教育，当时资源还没被垄断，机会多多呀，可近些年，广东的鸡娃也不比内地差了。二是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太落后，对弱势群体没有兜底，一旦孩子将来落到社会底层，意味着要过一种地狱煎熬般的日子。所以这种焦虑感造成大家不得不鸡娃。

　　姚洋：在德国，技术工人和大学生之间的通道是打通的，做了工人之后还可以去上技术大学，德国高中毕业生考上大学的比例还不如中国，只有约40%的学生升入大学，但到了30多岁，则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接受了高等教育。然而，在我国这条通道是关闭的，绝大部分人当了工人之后就一辈子都是工人了。在德国做一个普通工人没关系，过几年就可以上技术大学，就转变为有社会地位和可观薪酬的高级蓝领。

　　治标，更要治本

　　hokuk：其实您也确实说到了根子 ，就是那根棒子、那根指挥棒。读书不一定有出路，不读书肯定没出路，能不走这条路吗？几千万 、几亿人走一条路能不挤不拼吗？利出一孔，奈何！

　　Chrisrea：美國的高中生更注重GPA（平時的平均分），高中畢業考可以考多次，這樣就分散了學生的壓力。更重要的是，美國大學錄取即便你分數高，也未必會錄取到好的大學，因為大學還有申請文書，這是非常個性化的申請材料。申請文書這個部分，允許部分有特殊情況的學生，通過陳述自己的特殊情況來為自己爭取教育機會。當然，大學也獲得了更多機會和角度來了解和評估它的申請人。

　　张启华：校培是公立教育（学校）的影子，校培的乱象其实就是公立教育的乱象，学校里如何评价学生的水平，校培就培训什么，只要社会评价体系不变、只要还是以考试来评价学生的水平、只要中考高考的指挥棒还在，校培需求就在。强行把供给打掉，那交易就只能转入地下；以前是大班开课，现在是小班辅导或一对一，费用吗翻倍就是了；以前在机构上课，现在上门服务行不行？

　　zh：教育有问题，问题却不在教育。之所以出现现在这样的问题，还不是底层资源太匮乏了吗？！社会性的焦虑源于生活！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特别是大病医疗这座大山让那些不幸的家庭喘不过气！贪腐愈演愈烈，人们生活中处处碰壁，各种被刁难，人们太恐惧自己或者后代沦入社会底层！所有的恐惧要找一个出口，哪怕是虚幻的也好！这个出口就是教育！

　　Yvette：蓝领工人的供需关系已经导致待遇提高了。我公公在青岛打工，工地上每月一万多才能请得到人了。研究生教育通胀，硕士博士也没什么就业前景。这样下去不过五年十年，选择职业教育的人自然会变多，就像近年回乡创业的人多了，无需五五开或四六开的行政命令。当然，即使更多人选择职业教育，义务教育均质和大学宽进严出也该实现。

　　姚洋：我们的教育改革不能只是采取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政策，而是要从制度上来解决问题。如果教育制度中的一些根本性改革没有推进，而只是严查辅导班，那么家长就会选择化整为零、请私教，推高“一对一”价格，一些家庭愿意付这个成本而且能够付得起，但经济差一点的家庭就负担不起了。从国际上来看，韩国、日本等都曾经禁止过辅导班，效果并不好，最后也只能又放开了。最终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并不是政府的约束，而是这些地区的大学成了普及教育，孩子们都可以上大学之后，去上补习班的孩子自然就少了，只有那些想上最好大学的孩子才上补习班，补习班的规模也就大幅缩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