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一个好的时代就是让每个人身上的污点少一些

lameihua

　　1、演员张少华去世，网上有不少议论。虽然我平时很少看电视，对张少华扮演过的角色也不甚了了，但一看文章中那些剧照插图，还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因为她扮演的那些角色太有特点了，哪怕看一眼，就能留下印象。

　　2、死者为大。网上的议论，当然还是以正面评价她的演技和扮演的角色为主，因为那些角色太深入人心了。但或隐或现、或暗或明地，还是要免不了要提及那段历史。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这时我总是感到有点惋惜，有点感叹，甚至有点悲哀：要是没有那段历史或污点多好。

　　3、一个演员的成功，演技当然是重要的，但相貌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王宝强如果长的不是那个样子，也许就没有今天的王宝强。但客观地说，张少华他们那代演员，确实是才华横溢，群星灿烂。新凤霞、赵丽蓉、张少华，这还仅仅说的是评剧的。当然，我不是说现在的演员就没有才华，而是急功近利的时代没有给他们展现才华的机会。

　　4、然而，历史将她们掷入不堪回首的一段。赵丽蓉一生坎坷，经历两次丧夫之痛和丧女之痛，但在晚年，终于达到事业的顶峰，也算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了。新凤霞经历的那一段似乎比别人更长。在风华正茂的年龄，终至半身瘫痪，在轮椅上度过了后半生。而张少华则更是一言难尽。年纪轻轻，错已铸成。即便后来大红大紫，其内心里恐怕也难以解脱这种折磨。

　　5、有人说，关键的问题还不是她年轻时的错，而是她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还是不认错、不道歉。这个事情我是这么看的。在一个人做了错事之后会不会道歉，这除了取决于他对是非的认知外，还与个人的秉性有关。日常生活中有一个说法，叫嘴硬。就是死不认错，你很难听到他说我错了。但嘴上认错不认错，与内心里是否悔恨其实不完全是一回事，有时是性格使然。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揣测，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外人当然无从得知。

　　6、但我想，有两点是一定的。第一，那件事情不会在她的记忆中消失。第二，当舆论上议论纷纷的时候，她不会听而不闻。仅凭这两点，我们就可以猜测，那件事其实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病，折磨她后半生的心病。她去世后，媒体披露，她一直到去世，一直居住在一个40多平米的房子里，而且生活简朴异常。有人说，这是因为给儿子还房贷。但另有消息透露，她在一个电视连续剧中的片酬就有五百多万。看来不完全是钱的问题。这里是否另有隐情？

　　7、黄帅去世的时候，我也曾发了一通感慨，感慨于宏观历史背景对个人人生的改变，感慨于宏观历史对于一个当时仅仅13岁的孩子的人生的改变。而张少华犯错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刚刚20出头的懵懂青年。当然，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即使是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人的责任也是不可推卸的。但也要看到，那确实是一个独特的年代：个人的生活与宏观背景交织的程度之高，个人自主性的空间之小，都是空前的。那段历史，造就了多少跌宕起伏，造就了多少荡气回肠，又造成了多少悲欢离合，造就了多少悲苦难言？

　　8、这就让我们想到，什么是一个好的时代？什么是一个好的社会？最简单地说，能提供一种环境，在这种环境中能让人们身上的污点少一些（至少说，不溅上污点也能生存）的时代就是好时代，这样的社会就是好社会。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印象：在有的社会，即使是在一个成年人的眼睛里，你可以看到天真，看到单纯，看到友善；而在另外一些地方，你在人们眼睛中看到的，更多是心计、是狡诈，甚至是敌视和仇恨。差别在哪里？环境使然。

　　9、多少年前，我曾经想到一个词，并想就此写一篇文章，但后来就慢慢淡忘了。直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才重新把这个词想起来，这个词就是：堕落仪式。哪个坏蛋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坏蛋。当一个人第一次说谎的时候，都会有内心的纠结；当一个腐败分子第一次腐败的时候，都免不了忐忑不安；当一个人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都会诚惶诚恐。堕落仪式就是一个坎儿，在这个坎儿的前面，他犹豫纠结；但过了这个坎儿，就心情轻松地习惯成自然了。我想说的是，一个社会如果不能避免给人们身上溅上污点的话，至少要避免使这些污点凝结为堕落仪式。当然，这段话已经与张少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