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数字支配与更加倾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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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字秩序的出现？

　　最近，清华大学的江小涓教授在一次演讲中讲到算法秩序。她讲了这样的一些例子：

　　比如，它决定了我们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比如你贷款的时候，算法决定了你能不能得到贷款。你求职的时候，你被HR拒掉了，但你不知道为什么被拒掉了。实际是招聘软件在起作用，它可以给你画像。比如一位女性去求职，通过软件的计算，它可以知道你可能在几个月内生孩子。因为它发现你在搜索奶粉、婴儿床。如果它发现你在搜索优生的信息，就可能知道你准备怀孕了。它发现你在关心婚纱照，去哪里结婚好，就知道你可能要结婚了。当算法和性别、年龄、收入、民族、宗教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这就有可能在挑战我们的价值观。

　　江小娟教授认为，在这一切背后的，是一种新的秩序即数字秩序或算法秩序的形成。我们过去有自发的秩序、政府监管的秩序、法律秩序。数字时代出现了无所不包的数字秩序或算法秩序。

　　被算法支配的人生

　　最近，《瞭望》杂志发文，剖析算法支配下劳动者的工作状态以及在无所不在的算法和监控之下，劳动、人生如何被挤压，甚至一种超时恐惧正在形成。

　　外卖和快递行业是非常典型的。许多快递员讲到他们的工作状态：“超时不被允许，一旦发生，就是差评、收入降低，甚至被淘汰。”“我经历的最疯狂一单是1公里、20分钟。距离不远，但要在20分钟内完成等餐、取餐、送餐，我的车速快到屁股几次从座位上弹起来。”“摔车太常见了，只要不要把餐洒了，人摔成什么样都不是大事儿。”送外卖就是与死神赛跑，同交警较劲，和红灯做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在其背后的，是大数据和算法所确定的流程与时间，即系统分配的时间。骑手们看似以相对自由的方式在工作，却遭受着更深的控制。”

　　与之不无关系的是：上海市公安局交警总队数据显示，2017年上半年，上海平均每2.5天就有1名外卖骑手伤亡。同年，深圳3个月内外卖骑手伤亡12人。2018年，成都交警7个月间查处骑手违法近万次，事故196件，伤亡155人次，平均每天有1名骑手因违法伤亡。2018年9月，广州交警查处外卖骑手交通违法近2000宗，其中美团的骑手占一半，饿了么排第二。

　　更加倾斜的世界

　　数字秩序或算法秩序意味着什么？江小娟教授认为，这是一种可以与自发秩序、政府监控秩序、法律秩序并列的另一种新秩序。在美国总统大选中，也屡屡有人提出，一种基于算法、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新的政治怪兽可能正在形成。

　　数字秩序也许是对现存秩序的一种颠覆，或者说一种超越于原有秩序的新秩序正在形成。但今天我们先不讨论这个更悬、更重大的问题，现在我们只关心这种新的力量对现有社会关系和社会秩序的扭曲。

　　在上面的描述与分析中，我们能看到什么呢？最直接的，就是社会中原有的强弱关系的进一步失衡，世界的更加倾斜。

　　据有关报道，一名在江苏省南京市河西区域工作的环卫工人向记者反映，单位发放了一批可在工作时为他们“加油鼓劲”的手表。这手表具备定位功能，只要环卫工人在上班时间原地停留超过20分钟，就会自动发出“加油”的语音，提示工人继续工作。在南京市雨花西路，记者看到一名环卫工人工作服胸前口袋被抠出了两个小孔。“这是专门留给手机摄像头监控用的。”该名环卫工人告诉记者，“如果我们在工作中休息超时，后台管理人员就会拨通手机，通知我们继续工作。”

　　无论是前面涉及的劳动过程管理，还是我们原来曾经讨论过的学校对学生的智能、网络监控，抑或是政府对个人信息的掌握，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种强弱关系中。但我们可以看到，这些新的技术手段，没有一个是强化弱者力量的，强化的都是本来处于强势地位的一方的力量。

　　仅仅从上述意义而言，也可以使得我们意识到，我们面临的是一种何等严峻的局面：人类个体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正在发生自人类诞生以来又一次最重要的变化。在这个变化中，强弱的关系会更加失衡，本来就倾斜的世界会更加倾斜。我们甚至可以有一种设想，如果我们不能找到一种有效的补救或矫正的措施，事情会不会演变到这样一种程度：弱者将处于完全彻底的无力状态，就如同千钧重压之下细小而脆弱的弹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