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润肺之死引出的节制资本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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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个叫润肺的拼多多女孩之死，牵动了很多人的心。因为很多人实际上处于与她类似的生存状态中。这个状态也许可以叫做搏命式生存。有人将其归之为底层生存状态，其实也并非限于底层。润肺姑娘本身也不算底层。

　　2、这当中回避不了的一个话题，就是润肺之死与资本的关系。因为她毕竟是死在与资本有关的场所，死于由资本设定的一种场景之中。加之国内目前正在流行一种节制资本的舆论，这个话题说起来就更加顺口。

　　3、润肺之死，与资本有没有关系？如果有，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需要的是分析，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结论。

　　4、有人努力否认这其中资本的因素的存在，其实是既不客观，也是没有必要的。资本与劳动是现代经济的两个最基本要素。两者之间的利益，有一致的一面，也有矛盾的一面，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这个现实，我们现在要面对，将来也仍需面对。

　　5、有哪一位资本的所有者不想让收益最大化？有哪一位劳动者不想让自己的工资更多一些，福利更好一些？但两者的来源却是同一个，无论是资本的收益，还是劳动的报酬，均来自企业的利润。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企业的利润又体现着劳资双方的共同利益。

　　6、在这样一种一致性与矛盾性共存的利益共同体中，关键的问题是使双方的利益尽量处于双方相对满意的均衡状态，为此，需要使双方的权利在得到保护的同时又得到限制。为了不冲淡本文的主题，这个问题不再详细讨论，有兴趣者，可以去看看《美国工厂》这部纪录片，以及曹德旺关于这个问题的讲述。

　　7、在上面讨论的背景中，让我们回到刚才润肺之死的话题上来。首先的问题是，润肺之死与资本究竟有没有关系？对此，我不想做理论上的讨论，我们只需要看一个东西就行了，即拼多多会不会对润肺之死给予赔偿。

　　8、在这里需要插播一段的是拼多多的企业管理。根据网上的资料，拼多多实行的是一种硬核式奋斗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实行大小周工作制，即一周工作7天、一周工作6天，也就是连续工作13天后休息1天。而且每天工作时间不少于10小时，每月工作时间不少于300小时。与之相伴随的是严苛的绩效考核。

　　9、实际上，类似的管理模式远非个别存在。在这个问题背后的，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背景，即现代科学技术特别是大数据以及监控手段对企业管理的介入。最近有人讲到的一件事情是，某市的一家科创公司，给员工发了一种高科技的坐垫，并要求员工都要用。这样，就可以监测每个人的心跳、呼吸和坐姿等，可以发现每个员工在不在工位上。

　　10、至于大家耳熟能详的严苛的绩效指标考核、末位淘汰和996式管理等，我们就不详细讨论了。我们无法否认这些都是发生在资本或资本所有者、资本管理者所设定的场景之中。因此，有人就润肺之死提出需要节制资本，这话本身没有什么不对。实际上，无论哪种力量都不能独大，都应该受到节制。问题是，谁来节制？如何节制？

　　11、应当看到，在人类文明的演进中，特别是在资本诞生以来的这几百年中，人们已经想出了不少的办法，以及解决有关问题的机制。在这当中，当然首先是法律的机制。法律的特征在于它的明确性和强制性。比如，关于劳动时间，每周休息几天，每周或每天不能超过多少小时。人不是牲口，不能无限制地劳动，对此，必须得有法律的保障，不能超过底线。

　　12、但法律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保底线的，法律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尤其是无法一刀切地解决那些千差万别的问题。前些年新《劳动合同法》关于最低工资问题带来的种种弊端，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例子。在许多情况下，尤其是就具体的企业经营而言，法律提供的是原则和程序。

　　13、这样就需要有一个企业内部的协商机制，劳资双方的协商机制，以免在资强劳弱的情况下，劳动者的权益受到侵害。西方过去几百年间创立的工会制度，就是这样的一种机制。尽管这种机制现在看也有种种弊端，但在节制资本，保护劳动者权益上，还是一个别的东西无法替代的机制。

　　14、但协商只能解决企业内部的问题。而资本的属性是社会性的，节制资本需要有社会性的机制。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在许多国家存在的消费者运动以及此类的NGO组织的作用在哪里。这是一种社会性的对资本进行制约的机制。比如，一个制鞋企业在法律不健全的地方使用童工，来自其他市场中消费者运动的抵制，就可能是一种强有力的制约。

　　15、有人总是希冀有一个万能的力量来总揽这一切，来平衡这一切。尤其对于行动能力比较差的弱者来说，这样的希冀就更为强烈。但这是不现实的，同时也会造成许多问题。且不说权力本身飘忽不定的目标有时会与资本形成合力，更重要的是，当你希冀外在的力量帮你解决问题的时候，本身可能就是在让渡权利，在让渡你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

　　16、大约十年前，我们就曾经提出，要制约权力，节制资本，遏制社会溃败。关键的问题是要形成一种均衡的社会生态。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如何形成既能有利于民营企业长远发展，又能保护劳动者合法权益的机制，已经成为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