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谷君：我终于踩中了蛋壳这颗雷，中国年轻人租房真能活出尊严吗？

lameihua

　　谁一生能一次韭菜都不当？

　　这次轮到了我。

　　没想到，我骑车没碰ofo，饮料不点瑞幸，炒股没踩康美，小投资避开P2P，连麻将都不打，结果简简单单的一次租房，却眼看着自己踏进了雷区。

　　等在牵头的，可能是惊险的一跳，也可能是一次长痛的烂尾。

　　现在，全国有超过一百万人都在等一个接盘侠，来抚平各大城市积攒的不安与怒火。

　　困在局中的人，再次被久久压抑着的、“拥有一个自己的房子”的梦想所刺痛。

　　01

　　断网，连锁反应的开始

　　11月4日，我家的wifi断了。

　　站在路由器的红灯面前，我心中那一丝“幸存者偏差”终于被掐灭。

　　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之前，我已经在各路微博、公号和论坛上看到了同一股焦躁情绪：人们在四处宣泄不满，寻找着维权和解决的途径。

　　我得承认，我这次真的踩到雷了。

　　这是一场同时席卷有产者和无产者的风暴，它的名字叫做蛋壳公寓。

　　房东没有收到租金，房子也收不回来；租客面临着被清退、拿不回退款、征信打黑等一系列难题；没有收到结款的供应商、维修商、保洁服务商，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蛋壳一边在反复声明“我们不会跑路”，一边也面临无钱可拿的窘迫。

　　有人在蛋壳的微博下祈福渡过难关，有人在破口大骂还我血汗钱，一地鸡毛。

　　长租公寓的风暴已经刮了很久，蛋壳的濒危只是扔下了最重的一块砝码，把整个长租产业、租金贷模式、互联网租房……统统推向了一个漫长而无底的下坡。

　　断网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

　　最早10月的时候在北京等地就已经出现了蛋壳断网，大概率是连网费都续不上了，但蛋壳给的说法是更换网络供应商在等流程。

　　在4日晚上，我尝试了重启网络、联系蛋壳管家、申请报修，公式化地走完了这一套流程。

　　以往快速响应的后勤服务，这一次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在“您好”“请耐心”“线路繁忙”的算法回答背后，是一个安静的黑洞。合租室友吐槽了几句脏话后照样洗洗睡了。

　　躺在自己漆黑的小屋子里，我用流量在网上冲浪，这还是我头一次在5G时代为流量多少感到担忧。

　　这一夜，我刷了好多类似的吐槽、质疑、焦虑、怒气，沉沉地睡下了。

　　一夜醒来，网络当然没有恢复，我仍然按时去公司上班，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在北京、杭州、深圳、武汉等地，聚拢起来维权声讨的队伍却越来越大。房东上门赶人、租客无奈报警的事故出现得也越发频繁。

　　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一代，我们太轻易地掉进了互联网画出的大饼里，被一个个精妙设计的返利营销模式收割。

　　而断网，给我的工作和生活带来许多掣肘，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02

　　现金黑洞

　　现在生意不好做，所有人都在找机会。

　　断网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门口的信箱就被塞了两张宽带广告。

　　“200M光纤入户，一年仅需18元，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办理XX电话充值套餐，宽带免费送一年”

　　你要是再优惠一点，倒贴我钱，我说不定就信了。

　　小广告扔到了垃圾桶里，我去物业打听了，前3个季度的物管费都没交。

　　本来没有我们电话的房东，这两天千方百计联系上了我们。

　　我接电话时做好了被要求赶出去的准备，结果听到的是另一个月供几万、房租每月只收5000的倒霉打工人的故事。如今几个月收不到租，他也已经还不上贷款了。

　　报道上说，去维权的人里大多数是没收到款的房东和供应商。

　　想想也是，租客们都忙着打工，已经没有多余时间为自己的权利站出来。

　　人群里还有不少是蛋壳自己的员工。负责我们的管家也说，两个月没发工资，公司内部也矛盾重重。

　　这毕竟是一个住房相关，涉及40万+房源，超100万用户的庞大生意。一旦火花打燃、擦枪走火，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今年3月第一波返工时，我回到了广州。但在封锁和隔离政策下，租房市场还处于半瘫痪状态。

　　而我急需一个离公司近、拎包入住、最好还便宜的地方快速住下。

　　方便，这是大多数租客选择长租公寓的原因。

　　统一的装修和管理，平台节省了租客的选择成本，也不必为之后维修、保洁、搬迁烦恼，再加上诱人的免租XX个月活动和返利，给人捡了便宜的爽感。

　　可以说，环环相扣，带着互联网平台营销的香气，每一击都精准命中在大城市工作的年轻人的软肋。

　　谁用了不说一声真香，谁还不是一个精致的都市贫困人口了呢。

　　方便，也是大多数房东当初选择长租公寓的原因。

　　每年要担心招租、换租，平时还要跟租客维护，加上空房期，一笔账算下来，不一定比打包给蛋壳这样的长租公寓赚得更多，更没有这么省心又省力。

　　大家都想用最小的力气解决生活中最大的难题——住房和资产保值，这给了互联网经济介入的想象空间。

　　在平台的整合下，这种便利、想象足以麻痹大家的一些疑问，只靠补贴能维持多久？盈利模式成立吗？监管到不到位，缺工少两找谁？最终，还是一地鸡毛。

　　现在想来，我从未逃离过蛋壳的雷区。

　　在我3月搬入的时候，蛋壳正面临着另一波声讨高峰：举着疫情困难的大旗，一边要求房东免租，一边对租客照收费不误，甚至涨价。

　　当时就有人挑破蛋壳的亏损和资金链问题，质疑其盈利模式不成立。但疫情后这段时间的黑天鹅实在太多，“两头吃”的做法在其他长租公寓上也出现，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

　　同样的逻辑一路延续，全年危机都在若隐若现，退款要连催几个月才能到账的问题不断验证长租公寓的资金链存疑。

　　但没有人预料到，行业第二的龙头企业也会这样一路崩盘。

　　因为我不是租金月付用户，所以跳出了蛋壳最大的一个坑，租金贷模式。

　　什么东西？

　　很简单，蛋壳公寓的运营本质其实是二房东经济，从房东手上拿到房源，统一隔断和装修后更高价地出租。

　　一套5000-6000月租的房子，花3万隔断和装修成4间，每间租2000+，你算下账。

　　这种模式的生死线是出租率，因为利润率低，回本时间长，如果出租率达不到，商业模式就不成立。

　　但又和所有互联网平台模式一样，蛋壳也要闪电战扩容，快速摊大饼、抢房源，四处抢夺房源，硬生生把一个轻资产模式变成了高负债的现金黑洞。

　　出租率达不达得到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抢占市场。这种思维就是我国互联网经济爆雷的一大祸根。

　　这种债滚债的模式下，蛋壳的生死线变成了融资。

　　为了把杠杆做高，积累资金池，蛋壳把租约打包，变成一个证券产品，通时间差把资金聚集到自己名下，而把风险转嫁给银行和租户。

　　白话一点，如果你租了一年期的房子，蛋壳拿着这个租约，提前从银行或证券市场上获得了12个月的贷款。而租客每个月交的“房租”，本质上是在为蛋壳的融资还贷。

　　而蛋壳的用户大部分是刚入社会的小年轻，基本上都是租金月付，所以都掉入了租金贷模式。

　　如今蛋壳爆雷，中间商出了问题，租客停租了，却无法立刻终止和蛋壳的租金贷关系，但从银行角度来看，是租客没有按月还贷，马上就牵扯到了个人征信问题。

　　这下问题闹大了，微众银行这个星期不得不出来保证，在明年3月31前，蛋壳用户合法权益受到侵害，被迫搬离后，可登记暂时免受征信影响。

　　这也只是暂时的，如果到明年3月还没扯清楚，银行也不可能继续承担这个风险。

　　当然，也有季度付、半年、一年付的租客，但是季度付的价格比月付高很多，而半年、一年付的租户因为一次性拿那么多钱出来能享受到免租的优惠，但却也要承担自己可能住不满的风险。

　　而房东、供应商，中间商也是按期结款，不会一次性给到。

　　很多人心里“庞氏骗局”的警铃声大作。说直白一点，这就是绑架用户给公司集资。

　　流动性出问题，篮子里的鸡蛋都打翻。

　　03

　　壳中人

　　国庆之后，我隔壁间的室友就搬走了。

　　那是一对小情侣，住的这大半年里，我三天两头就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和打斗。

　　两个一线城市职场人的焦虑，和生活的蹉跎，都困在一个10平的小空间里不断发酵，最严重的一次，他们把做饭的锅碗都摔了。

　　就是这样磕磕绊绊的关系，全被装在蛋壳里，到最后搬走那天也没有摔破。

　　现代人妥协的尺度，和易燃易爆炸的底线，真的很难捉摸。

　　那间屋子现在一直空着，当时蛋壳已经爆出财务问题，有人去蛋壳敲锣维权了。这期间来了四五次人看房，有工人，有白领，也有学生。

　　租房的需求还是很旺盛，被蛋壳的价格和营销所吸引的人，准备伸出脖子的韭菜还是大有人在。

　　这一周蛋壳爆雷的事情彻底发酵，遮掩不住了，上了微博热搜，又被央视点名，微众银行出来站队。

　　兵败如山倒，墙倒众人推，这两天对蛋壳的揭黑料、质疑模式的文章一股脑井喷了。

　　除了蛋壳，其他长租公寓都被打上问号。毕竟不管二房东模式，还是直营公寓，都是低利润率的生意。

　　这个时候，什么营销模式都不管用了，连二龙头都可以说倒就倒，就别谈信任了。

　　只有背靠大集团、地产公司，背靠一个可以资金输血的金主爸爸，才是最好的安全背书。

　　乐观的一面，我相信当生意做到蛋壳这个地步，40万+房源，百万加用户，出现重大危机已经到了影响稳定的程度，所以一定会有更强势的力量介入。

　　这两天，蛋壳在纳斯达克跌到地板的股价飙升了200%。随后放出了北京住建委成立转办小组介入，我爱我家、自如都在与蛋壳洽谈接手等传闻。

　　我爱我家要是接下蛋壳，就能壮大自己的公寓业务，继续和链家进行全方位的竞赛。

　　自如要是接下蛋壳，就能背靠链家，一统长租公寓的江湖。

　　现如今，蛋壳陷入了租客退租、房东供应商逼债、新客源不敢租的恶性循环，公司创始人6月被带走调查后就杳无音信，在如今的挤兑潮里靠自己显然是支撑不下去的。

　　但是消息不断反复，90亿的债务让几个接盘侠难以下口，距离谈妥价码条件明显还需要时间。

　　壳中人们，都在等一个勇于接盘的白衣骑士，踏着资金织成的五彩祥云来解救我们；

　　壳中人们，一边骂自己太天真、吃亏是福，一边看着租房市场信息，随时准备收拾细软离开，这一次不能图方便，要下苦功夫；

　　壳中人们，再次被一个梦想刺痛：多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