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山：国产化，一点也不能放松

lameihua

　　这是篇短文。

　　拜登当选了，尽快正式程序还没有走完，国内的股市已经对此做出了反应，上证指数在11月5日拜登选情领先时上涨了1.3%，11月6日略微下跌了0.24%，在周末拜登的选举人票数一举突破270票并且美国主流媒体宣布拜登胜选后，11月9日周一又大涨了1.86%。尤其是半导体板块的股票，出现了普遍性的上涨。

　　从股市的反应，可以看出市场是欢迎拜登上台的，并且产生了中美局势会发生缓和的预期。

　　但是我想说，中国半导体产业有今天全国一致的搞国产化的局面来之不易，很多企业是被形势逼着快上国产设备，千万不要因为预期会缓和，又放慢了国产化的脚步。

　　本文是一篇短文，我想说三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外部的压力加快了我们的国产化进度，但我们的国产化进度不应该因为外力的变化而变化，而是要关注美国是否还具有制裁的权力，只要美国还手握制裁的权力，那么国产化就一刻也不能放松。

　　今天的国产化局面来之不易，如果因为对局势的缓和预期而放松，会让自己面临巨大的风险。

　　华为可以说是居安思危的典型了吧，2018年中兴事件爆发之前，华为就已经很早就开始了技术的储备和研发。但即使是华为，也没有预计到美国的打击会如此猛烈。

　　https://tech.sina.com.cn/t/2019-06-17/doc-ihvhiews9444503.shtml

　　2019年6月，华为创始人兼CEO任正非在深圳与数字时代三大思想家的其中两位，《福布斯》著名撰稿人乔治·吉尔德和美国《连线》杂志专栏作家尼古拉斯·内格罗蓬特进行100分钟的交流和谈话时说：

　　“没有想到美国打击我们华为的战略决心如此之大、如此之坚定不移。同时我们也没有想到，美国在战略打击我们的面如此之广泛，不仅是打击零部件供应，还禁止我们参加很多国际组织，不能跟大学加强合作，不能去使用美国成分的任何东西，甚至不能跟有美国成分的网络连接。”

　　如果查看华为的HMS，鸿蒙操作系统的研发进度，以及华为财报里面公布的原材料备货金额，可以看出虽然华为很早就有开始做相关准备，但也是在2018年12月孟晚舟事件之后才开始全面动员起来，加班加点的搞去美化。

　　实际上孟晚舟事件也说明，即使是华为这样在全球拥有极强国际法务部门的公司，也事先根本没有预料到美国会采用抓人这种司法手段。

　　例如鸿蒙操作系统，按照华为的进度2020年12月才会开始在手机上面进行Beta版本测试，在2021年才会逐渐开始在华为各款型号中逐渐替代安卓，华为的确很争气，但这也是孟晚舟事件两年后了。

　　同样的还有国产半导体制造厂家，

　　由于受2018年中兴和2019年华为实体清单事件影响，其实也在不断的推进国产化，但是我认为，国内制造厂的很多人虽然在不断推进国产化，

　　但是其实也是觉得自己被美国制裁的可能性应该很小，毕竟又没有向伊朗卖东西，又没有向军方供货，力量又弱小还威胁不到美国。

　　但是今年5月份的美国新禁令，直接限制了本土制造厂家在120天之后也不能向华为供货了，让他们直接失去了大客户，同时市场产生了美国将要制裁中国制造厂的传言。

　　连Tik Tok，微信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也毫无理由的被美国特朗普政府列入了禁令的名单，

　　那么本土制造厂为什么就不会被打击呢？

　　这让本土制造厂内部搞国产化的思想更加统一了，对国产化的急迫性认识更加提高了。

　　从数据上看，今年5月份的华为新禁令之后，第三季度国产设备中标数量飙升，

　　根据国泰君安对今年第三季度的本土制造厂公开招标结果统计，

　　国内IC设备厂商在前道设备领域，2020年Q3合计中标量创历史新高。

　　10家国内设备厂商单季度合计中标设备量为89台，环比增长约100%，和2019年第三季度相比，同比增长300%。

　　我在想，为什么第三季度突然间购买国产设备会增长这么多呢，这个国产化的节奏和强度明显比之前提升了，这些采购是来自不同厂家的不同设备，

　　是单纯的因为大批来自不同厂家，不同种类的设备都刚好在Q2通过产线验证了，所以在Q3开始放量购买，或者是本土制造厂的采购节奏刚好在2020年Q3非常密集，所以导致国产设备采购数量飙升？

　　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是有美国因素存在，5月的华为新禁令直接影响到了国内制造大厂，而且市场产生了美国将要制裁中国各大制造厂的传言，让国内制造大厂受到了直接的刺激，抛弃了幻想，不得不大大加速。

　　企业是由人组成的，人总是会有灾祸落在自己身上之前总觉得不会是我的想法，

　　现在市场又开始产生中美缓和的预期了，股市大涨，

　　但是国产化根本就不能放松，而是必须保持加班加点快马加鞭的态势，否则如果美国新的禁令如果在某天突然降临，到时候措手不及，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10月9日，针对外界的传言，中芯国际发布了公告，确认了购买设备需要美国BIS事前审批，公告的关键信息如下：

　　“经过多日与供货商进行询问和讨论后，本公司知悉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ureau ofIndustry and Security）已根据美国出口管制条例EAR744.21(b)向部分供货商发出信函，对于向中芯国际出口的部分美国设备、配件及原物料会受到美国出口管制规定的进一步限制，须事前申请出口许可证后，才能向中芯国际继续供货。针对该出口限制，本公司和美国工业与安全局（Bureau of Industry and Security）已经展开了初步交流，我们将继续积极与美国相关政府部门进行沟通。”

　　这则公告我看了好几遍，中芯国际并没有做错什么，美国的限制是毫无道理的，

　　但在面对美国的无理限制时，公告的内容平铺直叙，没有对此表达任何不满和谴责，我相信并不是因为这些情绪不存在，而是因为企业的生存和发展，还需要依赖美国人提供设备和材料，当美国人手握制裁的权力时，我国的企业就是这么无奈。

　　国产化不能因为中美关系的变化就放松，

　　我们应该关注的重心是美国是否拥有制裁的权力，而不是美国有多大可能性制裁。

　　只要美国还手握制裁的权力，那么即使制裁的可能性再低，只要大棒一落下，那对于被制裁企业来说就是100%。换言之，国产化的进度不应受到中美关系紧张或者缓和的影响，通过关注中美局势的变化，从而判断国产化是放松还是抓紧，这种思维方式是错误的，

　　国产化的进度应当只受美国还有没有在该领域制裁的权力这个因素影响。

　　第二个观点，半导体国产化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目前的国产化进度，即使快马加鞭，也要2022-2023年之后才能实现较低程度的国产化，不具备放松的条件

　　美国的制裁权力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来自于美国的技术优势，

　　既然技术优势赋予美国制裁的权力，反之国产化带来的技术提升可以剥夺美国制裁的权力，具有重大的意义。

　　2020-2023年是实现28nm工艺节点国产化（去美化）的关键时间段，需要高度紧张的运转起来推进国产化，到时候包括半导体生产设备，材料，EDA工具软件等如果能实现28nm工艺节点甚至更高制程的去美化，虽然先进制程受制于EUV光刻机和其他先进工艺节点设备等还是搞不定，但是已经可以保证华为和其他中国企业的基本生存，并且为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这也意味着美国将无法通过半导体技术制裁消灭中国企业，其制裁的权力将会被大大削弱。

　　但是到目前为止，能否在2023年之前实现这个目标是存有疑问的，因为这是我们从未做过的事情，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像半导体材料我们好不容易国产化了，那么生产半导体材料的设备呢？有没有美国技术和美国货？如果美国发现我们能够独立生产半导体材料了，但是生产设备不卖给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用于半导体生产的刻蚀机，清洗机，CMP，薄膜沉积设备都已经有国产的了，但是零部件还有没有来自美国的？

　　即使我们顺利的按照这个进度实现了，而谁又能保证未来三年中美关系就一帆风顺呢？

　　这中间任何新的制裁落下，都会给我国的半导体产业企业造成重大的影响，我们根本不具备放慢国产化进度的条件。

　　第三个观点，美国具备制裁权力的大市场不只是半导体，还有航空航天产业，工业软件等

　　我国的国产化绝不能仅仅局限于半导体产业链，其他行业尤其是大型市场产业更应该加快国产化。下图来自美国半导体产业协会（SEMICONDUCTORINDUSTRY ASSOCIATION，简称：SIA）发布的《2020年美国半导体产业概况》，

　　2019年美国出口的五大工业品：

　　第一是石油制品和原油，分别为940亿美元和650亿美元，和记1590亿美元；

　　第三是飞行器及其零部件：1250亿美元

　　第四是汽车整车：480亿美元

　　第五是半导体：460亿美元

　　当然这里面SIA没有统计汽车零部件出口，不过简单的说，如果石油和石油制品不算的话，那半导体是美国的三大出口工业品之一。

　　我们从美国的出口大工业品领域来看，石油和汽车及其零部件出口领域，美国非技术垄断国家，制裁不了中国；

　　半导体领域中美差距虽然巨大，但是中国上下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么中国主要国产化的大市场方向里面，航空器领域也是个可能的方向，

　　两个原因，首先这是美国出口的三大工业品之一，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

　　其次美国在该领域有着巨大的技术优势，掌握着制裁的权力。

　　像C919的很多子系统，包括发动机，航电系统，飞行控制系统，飞行数据记录系统(黑匣子)，刹车系统，辅助动力系统等都有美国供应商参与。

　　因此在生产ARJ21，以及在加快研制C919的中国商飞以及国内各大零部件供应商，

　　应该吸取华为在应对美国制裁的经验，加大零部件库存量，毕竟飞机一年生产不了多少架，同时安排好零部件国产化进度表，枕戈待旦，居安思危。

　　除了航空器，还有工业软件，这涉及到几乎所有的制造业，我们的智能制造工厂使用的工业软件，几乎都依赖进口。

　　工业软件，可以说工业这个属性大于软件这个属性，

　　2020年5月美国禁止半导体制造厂为华为制造用美国EDA（电子设计）工具设计出来的芯片，以及2020年6月美国禁止哈工大和哈工程的老师和学生使用Matlab，

　　已经给我们连续的敲响了警钟。

　　工业软件最为核心的是研发设计类，包括计算机辅助设计CAD、仿真软件CAE、辅助制造CAM、电子设计自动化EDA等，2019年我国总体90%以上仍然是使用国外工业软件，很多工业软件公司虽然是德国法国的公司，但是就跟ARM一样，有部分部门在美国，一样需要美国的授权。

　　中国现在除了半导体被美国制裁，各路资本开始大举进入芯片设计制造的EDA领域之外，其他领域的工业软件目前还处于缺钱缺人的状态，在制造业走向智能化的今天，所有的先进制造业公司越来越依赖于工业软件来覆盖研发设计，生产制造，供应链，公司管理等全流程。

　　这也是我国亟待国产化的领域，而美国在该领域也同样还手握制裁的权力。

　　国产化，真的一点也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