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肯尼迪的生与死

大参考

　　美国人对肯尼迪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约翰.肯尼迪这位前总统获得了美国人、尤其普通美国人的高度评价，他的名字始终列在“美国历史上最伟大总统”的前列，与乔治.华盛顿、亚伯拉罕.林肯、富兰克林.罗斯福和罗纳德.里根等并列，他的业绩被津津乐道，渲染传扬，而他的负面绯闻则被当作无伤大雅的佳话，在街谈巷议里流传，这在“政治洁癖主义”盛行的美国，虽不能说空前（小罗斯福总统也享受过类似待遇），但恐怕是绝后的；另一方面，肯尼迪家族貌似并未能沾到这位前总统的光，恰相反，自肯尼迪遇刺之后，其家族成员仿佛被政治诅咒施了魔法般，仕途坎坷，动辄得疚，而公众对这个家族，似乎也缺乏敬意。

　　约翰.肯尼迪的成败生死

　　严格说，在美国当代史上，约翰.肯尼迪并非一个无争议的历史人物，尽管民间口碑居高不下，但史学家们对他的看法始终针锋相对。

　　他是一个反共人士么？

　　貌似是的。他和他的家族曾经顶着巨大非议，为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和他的“麦卡锡主义辩护”；他曾发动“猪湾事件”，并在古巴导弹危机中顶住巨大压力，迫使苏联退让，赢得西方世界一片喝彩；他顶住强大反战思潮，一手扩大了越南危机，并公开以“防止共产主义南下”，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为了防止红色扩张，在拉美、非洲和中东不断发动“代理人战争”，甚至不惜支持“我们的魔鬼”，去对抗“他们的魔鬼”；1963年6月26日，他在西柏林发表的演讲“我是一个柏林人”，更将自己“反共旗手”的经典造型“固化”。

　　然而也正是在他执政期间，美苏领导人首次在战后实现了程式化的互访和定期会晤，“和平竞争”而非在战场上压倒对方，成为美苏间心照不宣的默契。1963年，肯尼迪一手推动美苏（还有英国）签署“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标志着美苏两国在认识到“谁也消灭不了对方”前提下，开始尝试建立一个共同支配世界的新秩序。而肯尼迪执政后期，美国甚至主动提出，和苏联联手开发太空，这种近乎“二马分肥”、排斥过气和新兴势力的世界秩序构想，对于战后美国而言，既是空前也是绝后的，而这和其“反共”的“主色调”显然有相当反差。

　　他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和民权主义者么？

　　在西柏林演讲中，他曾表示“自由和民主都不完美，但总比把人民圈在围墙里要好得多”，这被许多自由主义欢呼为“自由宣言”；他发起组建“和平队”，对第三世界国家进行有附加条件的援助，也被视为“自由世界最受欢迎的传声筒”；在他任内，发生了著名的“堵校门事件”和“莫瑞德斯事件”，肯尼迪的介入让问题向有利于黑人的方向发展，1964年《公民权益法案》的通过，被认为是美国种族平等斗争史上历史性事件，而这和肯尼迪的努力分不开；他在1961年推动建立妇女地位总统委员会，和改变对移民来源地甄别、对部分特定来源移民歧视政策，也被视为重视自由、重视民权的表现。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许多与自由主义、民权主义背道而驰的表现。

　　如他一方面频繁作出尊重黑人、重视改善黑人民权的姿态，一方面在执政后却惟恐刺激“深南方”传统民主党票仓，在具体落实平权法案方面裹足不前，不少实质性措施、法案，要等到他死后才陆续获得进展；他一方面强调尊重公民权利，另一方面却授权情报机构对马丁.路德.金等“危险分子”实施窃听；他一方面表示“尊重自由经济”，另一方面却试图对“自由经济旗杆”——美联储动刀，并干预美国钢铁市场价格；在海外，他一方面强调“民主自由价值观”，另一方面又毫不犹豫地支持在越南、伊拉克和拉美的军事政变和寡头统治。

　　看似矛盾的表现，实则并不矛盾：在国内，他的着眼点在“票房效应”，为了票房，他可以给马丁.路德.金的夫人打电话，也可以甘冒政治失信之讥，磨种族平等法案的洋工；在国际，他的着眼点在于美国战略利益，倘与此不冲突，他会大声疾呼，高唱“价值观之歌”，反之则长袖善舞，见机行事。

　　他的死究竟是否有“阴谋论”的成分？

　　沃伦委员会的结论，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一人所为，而动机则可能与其亲古巴的立场有关，但杀手在被捕后离奇地迅速死亡，让“阴谋论”始终萦绕，CIA说、卡斯特罗说，甚至林登.约翰逊说，几十年来层出不穷，甚至引发美国官方时隔16年后第二次组织调查，结果依然是不了了之。

　　时过境迁，肯尼迪之死恐怕只能成为永久的悬案，人们或许只能从动机和利益的角度，才能对其死因作出自己的、有说服力的独立判断。

　　肯尼迪与奥巴马

　　奥巴马曾说，自己最崇拜的政治家是约翰.肯尼迪，事实上，奥巴马也的确从肯尼迪的政治遗产中获益匪浅。

　　尽管在不少政治观察家眼中，奥巴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人政治家”，其政治理念甚至“政治血统”，都接近主流政客，但正如奥巴马本人所言，倘非《公民权益法案》的落实，和种族平等思想的普及，天生黑皮肤的奥巴马，很难在政坛上获得如今的成就，而这当然要归功于当年肯尼迪在这方面的推动。

　　如前所述，肯尼迪家族在约翰.肯尼迪遇刺后陷入政治厄运，而他们中许多人，如其弟弟爱德华.肯尼迪和女儿卡罗琳.肯尼迪将希望寄托在奥巴马身上，视之为可继承肯尼迪衣钵的政治传人。2008年，爱德华.肯尼迪在身罹重病情况下，公开站出来为当时还是政坛黑马的奥巴马助选，甚至抱病出席民主党全会，为奥巴马获得党内总统候选人提名站台，成为民主党元老中第一个支持奥巴马、而非当时第一大热门希拉里.克林顿的人，卡罗琳.肯尼迪也积极参加了奥巴马的竞选造势活动。投桃报李，当选后的奥巴马在2009年亲自参加了爱德华.肯尼迪的葬礼，并给与“他的丰功伟绩将千古流芳”的溢美评价，而卡罗琳.肯尼迪这个从未出任公职、也无外事经验的律师、作家，竟在奥巴马连选连任后，成为美国驻日本大使。

　　事实上，奥巴马和肯尼迪，在政治“色谱”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首先，两人都善于“零售政治”，讲究演说和发言稿，习惯于通过公开活动、集会和媒体，直接打动选民和听众。他们都善于利用当时最新的资讯技术和沟通媒介，如肯尼迪善于利用电视直播，并借此将当时呼声更高的尼克松“反衬出局”，而奥巴马的“互联网攻势”、定期电视演说和造势集会，早已成为其揽票、吸金的得意筹码。

　　其次，两人都是偶像型政治家，且都颇得有色人种、女性和老年人选民的青睐。

　　第三，两人上任之初都强调“跨党派”，肯尼迪的财长和国防部长都是共和党人（道格拉斯.狄龙和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而奥巴马内阁中先后有罗伯特.盖茨（国防部长）、莱伊.莱胡德（交通部长）、楚克.哈格尔（国防部长）等共和党人。两人还都任用了自己党内最大对手，肯尼迪将争夺党内总统提名的劲敌约翰逊任命为副总统，而奥巴马则任命希拉里为国务卿。

　　第四，两人都曾在上台后将民权问题当作内政主打问题，前者是种族平等，后者是全民医保，但又都迫于压力作出妥协。两人还不约而同选择拿华尔街和移民问题开刀，但同样虎头蛇尾。

　　第五，在财政金融措施方面，两人都是量化宽松的倡导者，肯尼迪是战后率先大规模使用量化宽松措施的美国总统，而奥巴马在这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六，两人在经济方面的表现都差强人意，前者被认为是美国战后首次原生性经济危机的始作俑者，而奥巴马在应对经济复苏和失业问题上也乏善可陈。

　　不过肯尼迪在战后苏联强势崛起、美国在多个领域处于守势，国内自信心下降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通过在古巴导弹危机上的强势表现遏止了苏联扩张势头，通过推动太空竞赛，扭转了苏联在这个攸关国家形象领域的长期优势，在艰难中维护和巩固了美国的霸权。与之相比，奥巴马尽管说得多、做得也不少，效果却不见得理想，美国依然是世界第一大国、强国，但公信力和控制力却因海外投入不足、战略重心转移，以及“停摆”等一系列事件，而很难与肯尼迪时代相提并论。

　　肯尼迪时代是美国由战后收缩转向重新扩张的转折点，美国的国力和影响力处于上坡期；奥巴马时代与之相比，则不免带有“夕阳无限好”的色彩，奥巴马必须艰难挽回美国影响力和实力的相对下滑趋势。与之相应的，是肯尼迪直到遇刺后，其民众支持率依然高企，民间口碑“光鲜”至今，而奥巴马这个曾经的“人气之王”，在近期民调中已颓势凸显，不仅个人支持率、政治诚信度都跌至历史新低，甚至最铁杆的女性选民，也大有流失之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