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声：八佰，民国残魂

lameihua

　　民国是一个争不完的话题。

　　请原谅，我这里用了“争”字，而不是其他字眼。

　　争历史，是中国特色，从盘古开天就开始了。二十四史的每一个章节都有诸多争论。

　　论争议之激烈，当属二十四史之后的民国。国粉与国黑的战火，再过一百年也不会熄灭。

　　《八佰》犹如一桶油，泼在国粉与国黑的战场上，让战火愈演愈烈，留下一大堆争议。

　　这些争议的背后，犹如四行仓库留下的这面墙，镌刻着民国残魂。

　　01  大背景

　　1937年7月7日，日本大规模侵华。

　　8月13日，惨烈的淞沪会战爆发，一直打到11月12日。

　　四行仓库这场保卫战发生在10月26日至30日，已经是淞沪会战末期。

　　为掩护大部队撤退，谢晋元指挥国军第88师262旅524团1营414名官兵，孤军作战，保卫闸北区最后一块阵地，战斗没开始便陷入绝地。

　　之所以称八佰壮士，是因为谢晋元知道兵力与火力不足，故意散布消息迷惑日军，将第1营标记为“第524团”。杨惠敏送国旗时，希望记下所有士兵的名字，谢晋元就从524团的名单中列出800人给她。

　　于是便有八佰壮士的清名流传于世。

　　淞沪会战是整个抗战时代，正面战场最惨烈的战役。

　　4百多人孤守闸北，能和日军干上4天4夜，当然得益于一些客观有利条件。

　　四行仓库位于苏州河北岸、西藏路桥西北角，墙壁混凝土很厚，当时的日本坦克无法将其打穿。

　　苏州河对岸是英租界，日军不敢用重炮或重磅炸弹轰击。

　　由于四行仓库先前被当作第88师师部，贮存有大量食物、救护用品及弹药。

　　尽管如此，绝对弱势下的孤军，面临的仍然是绝境炼狱。

　　四行仓库保卫战中，谢晋元组织官兵们写下298封遗书。

　　很多人的人生第一封信，竟然是他们的遗书。他们中间有人甚至没留下名字，但依然一往无前，献出生命而无怨无悔。谢晋元自己在遗书中写道：

　　“晋元决心殉国，誓不轻易撤退，亦不作片刻偷生之计，在晋元未死之前，必向倭寇索取相当代价。余一枪一弹，亦必与敌周旋到底！”

　　但关于八佰壮士的争议却一直存在。

　　02  争议

　　争议一，讲故事还是讲历史。

　　如果是讲故事，在战争题材影片中，《八佰》的人性刻画很成功，故事很感人。

　　如果是讲历史，它讲了历史元素，而没讲明白历史逻辑。

　　国粉把故事当历史，认为很完满。

　　国黑以历史逻辑挑毛病，认为槽点多。

　　争议二，讲脊梁还是讲屁股。

　　如果讲脊梁，刻画小人物群体在严酷环境下向英雄群体转变的故事，个体血肉丰满，群体层次丰满，很成功。

　　如果讲屁股，则有夸大国军孤军贡献的嫌疑，掩盖了整体性战术失败（不是战略失败）。

　　国粉认为，这几百人浓缩了国军抗战中的缩影。

　　国黑认为，不要拿几百个弃子掩盖国军的无能。

　　类似争议车载斗量，数不胜数。杨惠敏送国旗有没有游过苏州河？四行仓库上的国旗是不是杨惠敏送去的那面？如此等等，争不完。

　　作为一部电影，《八佰》很成功，给饱经疫情摧残的电影业注入一针强心剂，大公德。

　　作为一段历史，它的脉络坐标还需要补充。

　　03  历史坐标

　　纵观近代史，很快容易发现，每次对外战争都有忠勇之士舍生为国。

　　第一次鸦片战争，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位总兵在定海血战殉国。

　　第二次鸦片战争，清帝国最后的精锐骑兵血战八里桥。

　　甲午战争，左宝贵在平壤为国捐躯，邓世昌在东海感天动地。

　　谢晋元指挥的八佰勇士，是这个历史英雄坐标的延续。他们都是华夏大地的好儿郎，上不愧天地，下不愧自己，前不愧祖宗，后不愧子孙。

　　英雄气在，神州不沉。

　　但不管是鸦片战争，还是甲午战争，战术上都很失败。

　　淞沪会战也一样，战术非常失败。

　　大量陆军堆积于上海滩，直接暴露在日军海陆空三军立体火力之下，用李宗仁的话说，国军“等于陷入一座大熔铁炉，任其焦炼。敌方炮火之猛，猛到我炮兵白日无法发炮，而夜间又无法寻找目标，只是盲目轰击。所以淞沪之战，简直是以我们的血肉之躯来填入敌人的火海。”

　　国粉认为，国军和日军差在军火。其实这些观点并不准确，国军精锐部队德械师，并没发挥应有的作用。

　　实际上抗战爆发之前，军阀之间一直在内战，并不缺乏久战之兵；但却没能形成与之匹配的战斗力。战场上各派军阀之间的队伍难以密切配合。

　　最大的败笔在于，撤退时变成溃退，精兵变成散兵。蒋介石在日记中记载：“竟不分步骤，全线尽撤，绝无规律，痛心盍极！”他却忘了，他自己应该为此负主要责任。

　　国军11月12号从上海撤退。日军很快便到达南京，并在攻下南京之后实施丧尽天良的屠杀。

　　谢晋元的上司孙元良，是一个堪比甲午战争中叶志超的逃跑将军，而且更为恶劣的是，逃的过程中还不忘嫖。国军系统内还有不少类似的军官。

　　国军这些战术上的失败，本质是军事系统的失败，并非个人或团队的英勇所能弥补。

　　设想一下，那些德械师让毛泽东与其战友们指挥，一定是另一个结果。10多年之后，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带着中国士兵，在朝鲜战场上面对更为猛烈的对手，攻守井然有序。

　　但淞沪会战在战略层面并不能算败。

　　04  日本野心

　　蒋介石打淞沪会战是基于两点考虑：

　　从外部寻求英美支持。上海号称东方巴黎，国际性大都市，租界内列强林立，战火容易引起列强干涉。蒋介石清楚地记得，甲午战争之后，列强干涉日本归还辽东半岛的事。

　　淞沪会战目的之一，就是打给英美看的。用顾祝同的话说：“国际联盟11月初要在日内瓦开会，会中接受我国控诉，将讨论如何制止日军侵略行为，所以委员长有意要贵师留在闸北作战……尽量争取时间，唤取友邦同情。”

　　蒋介石和他的团队天真地认为，只要在上海打起来，损害了列强的利益，列强就会阻止日本。如果换成别的年头，或许有可能，但1936年，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签订盟约，出兵莱茵区，列强默认了。淞沪会战之际，希特勒正要吞并奥地利和捷克。

　　虽然蒋介石紧抱美国大腿，并且允诺了不少经济利益。

　　但美国并没有干涉日本的侵略：一方面美国和日本生意做得很大，有很大的经济利益；另一方面，美国内部孤立主义盛行，即便罗斯福想干涉也做不到。

　　蒋介石淞沪会战目的之二，打破日军进攻中国的战略。

　　日本是海岛国家，对大陆有着天然的向往。

　　唐朝时代，他们想上大陆，被中国阻挡。

　　明朝时代，他们想上大陆，又被中国阻挡。

　　清末，日本抓住明治维新的历史机遇，实现弯道超车，一举拿下朝鲜；继而炮制九一八事变，蚕食中国东北；全面侵华之前，对中国已经做了几十年功课。

　　按照日本既定战略：以几十万兵力、3个月时间拿下大城市，逼国民政府投降。

　　具体措施：拿下北平之后沿津浦线和平汉线南下，复制蒙满征服中原的路线；从北向南，把国军压缩到东南，聚而歼之，让民国重蹈南宋覆辙。

　　05  大人物

　　当时看清日本战略目的中国人不多——

　　第一个是毛委员，早早亮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他和战友们把队伍带到陕北，为开辟敌后战场布局。同时他又抓紧时间写下《论持久战》，对抗日战争走势作出宏观判断并奠定理论基础。

　　第二个就是蒋介石。打淞沪会战，就是要打破日本从北向南侵略中国的设想；把日本的侵略路线变成从东向西，沿着长江向上仰攻。

　　长江流域河流密布，出了长三角更是山峦起伏，越向上越难以进攻，日本的优势将大大降低。

　　所以武汉会战之后，日本再也无力大规模向上进攻。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随后薛岳在长沙就可以把岗村宁次搞得灰头土脸。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毛泽东和蒋介石这样的战略眼光，很多悲观的投机者变成了汉奸。最典型的就是汪精卫，竟然在武汉会战期间出走香港，迂回到南京组织汉奸政府，可惜了那副帅气的皮囊。

　　正是汪精卫汉奸政府，要了谢晋元的命。

　　最终敌后的毛泽东与正面战场的蒋介石，领导中国军民熬过抗战。

　　06  孤军

　　电影《八佰》并没有交代壮士们离开四行仓库之后的事儿。

　　现实历史中，由于谢晋元坚守四行仓库，租界驻军司令害怕时间久了会波及到租界安危，于是出面联系松井石根（天皇亲信将领），要求允许四行守军经租界撤离。

　　11月1日凌晨，守军残部全部进入租界，但英军却要他们上交武器。很多士兵不愿意，表示宁愿回去和日军继续干。后来88师参谋长张柏亭（影片中接应何香凝的军官，谢晋元上级）出面劝说众人，英军会列出清单，并“代为保管”。士兵们这才交出武器。

　　实际上这是一个张参谋长也不清楚的圈套。

　　英租界受到日军威胁，表示四行守军如果带武器过境，日军也会带武器追击。

　　英租界的办法，就是把四行守军的武器收缴，并把他们囚禁起来。

　　失去武器的士兵犹如被拔掉牙齿的老虎，被送到新加坡路（今余姚路）40号对面的一块空地“歇息”。名为安置，实为囚禁。

　　空地外有铁丝网，上面只有一些大小帐篷，条件非常简陋。由于上海沦陷，租界成为孤岛，谢晋元他们成了国军在上海滩的孤军。

　　他们的军营，被称为孤军营。

　　在热心市民的支持下，他们在营地内修建了4座平房，官兵的生活条件才稍许改善。

　　虽然条件艰苦，但谢晋元仍然带着士兵们坚持出操、训练、比武，保持着军人风采。没有国旗，谢晋元就带着士兵们搞“精神升旗仪式”，在出操前对不存在的国旗行注目礼。

　　多余的时间，官兵还搞点副业，生产孤军牌袜子和肥皂，自用有余还可用于销售。他们甚至还在外界支持下办起了学校，进行驾驶、会计等技能培训。

　　这样的日子在汪精卫叛变之后被打破。

　　和汪精卫一起叛变的，还有二号汉奸陈公博，这位出席过中共一大的元老级人物，其实一身软骨（加入中共又背叛，投靠国民党也背叛，明明是中国人，偏偏要给日本鬼子当孙子）。

　　陈公博叛变之后出任“伪上海市长”，为讨主子欢心，便打起劝降谢晋元的主意。

　　劝降遭拒之后，陈公博便买通几位小汉奸，把谢晋元刺杀于孤军营。时间是1941年4月24日。

　　自古以来，汉奸之所以可恨，就在于其投敌叛国之后便会吞噬英雄。

　　07  历史端点

　　汪精卫和陈公博这些汉奸，虽然位置爬的高，眼光却不太行。很难想象他们在武汉会战期间去投降。那时日军明显是强弩之末，已经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毛泽东指挥八路军在敌后建设根据地。

　　国军在正面战场也形成拉锯状态，并且还组建了远征军去缅甸作战。

　　汪精卫与陈公博的眼光咋就那么差呢？当时日本已经实现工业化，确实比民国强不少。但要说日本的科技水平究竟有多高，其实也值得商榷。

　　日本人统治东北那么久，却没能找到大庆油田，表示日本的科技没有那么神。

　　日本的战争机器依赖美国的石油。当日本触犯了美国利益时，美国禁运石油便卡住日本的脖子。

　　如果当年日本找到大庆油田，那么就可以减少对美国石油的依赖，就少了一个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理由。日本国运势必改变。

　　为了不被美国卡脖子，日本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同时占领上海租界。

　　孤军营的3百多位勇士落入日军之手。日军把他们分拆到各占领区当苦力，浙江、江苏、安徽都有。其中被送到安徽挖煤的80多名勇士，找准机会，以牺牲30多人的代价，冲破包围网。随后他们遇到新四军，并在新四军的护送下突破日军封锁线，去了重庆。

　　最远的一批，被日军流放到南太平洋的新几内亚岛。

　　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们才被澳大利亚军舰发现，辗转经香港回到上海。

　　疯狂一时的日本帝国，终于被中、美、英、苏联手打趴下。

　　当正义到来之时——

　　英雄如谢晋元，走上民族精神之殿堂，被世人铭记。

　　汉奸只能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害死谢晋元的陈公博，1946年被枪毙。

　　历史特殊时刻，任何个体的命运都关系到种族命运。八佰壮士们悲壮的故事如何才能不再重演？答案很简单：中国强大起来，中国军事系统要升级。这个历史任务由毛委员完成。

　　国共对决中，毛委员指挥解放军在劣势情况下逆转战胜了国军，并且在朝鲜战争经历了终极考验。从那以后，中国再也没有出现个体壮烈而整体战败的历史性悲剧。

　　民国残魂，终于得到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