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岩：美元已 “卒”，谁还在“效忠”美国？

lameihua

　　“不懂美元的运作机制，空谈美国的科技战、经贸战、冷战热战、地缘博弈的那些自媒体‘时评家’们，they’re just a whole bunch of turkeys！”

　　他指着桌子上的iPad，不耐烦地说。

　　“你必须明白，我们所能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美元赋予我们的特权。如果哪天美元倒了，我们的科技实力和军事实力，都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木之本！”

　　“我一直以为，是军队在支撑美元，而不是反过来那样。”虽然自己一知半解，但我还是故意挑战他。

　　“你说的是军队，作为美元的一个信心元素，所起的作用。没错，军队如果失利，或者哪怕有很多人认为，我们的军队不行了，市场对美元的信心，都有可能会崩溃。这没毛病。但这跟我说的是两码事。我想说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天花板。

　　“我们在军事、科技、地缘、外交、经贸，以及其他所有领域的优势，都是因为美元，而不是反过来那样。懂吗？所以，如果我们的美元特权，出于自身的原因走向终结，那些所谓的优势，不但无法挽救美元，反而会随着美元特权的终结而一起消亡。”

　　看到我没反应，他又说，

　　“看起来，你并不太了解，什么是美元特权。”

　　我摇摇头。

　　看到我掩饰不住的疑惑，他反倒耐下心来了。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闲钱’，都被我们给借走了。”

　　“所有的——闲钱？”

　　“王警官，试想一下：如果你每个月，不仅能够全数保留自己的工资，而且你们全队所有人的工资，在打点完生活开销以后，多余的部分，都必须借给你，而且利息由你来定。那么你在财务上，拥有的会是何等的优势？”

　　“……现实中有这样的事吗？”

　　“几十年来，我们的政府，一直都在享受这样的特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严肃。

　　“我只知道，我们的国债很高，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OK，没关系，我从头说起。”

　　他点上一根烟，开始娓娓道来。

　　“简单地说，一个国家的出口，就是收入；进口，就是开销。出口多于进口，就会出现盈余，也就是贸易顺差；反之，则会出现亏空，也就是贸易逆差，或者赤字。逆差的部分，要用储蓄去填。储蓄用完了，就要借债。债太多了，就会因为还款，被压得寸步难行。债务高到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就会违约，甚至破产，然后发生一系列的内爆，甚至威胁国家的存亡。一个国家如果不想走到那一步，能做的只有两件事：就是增加出口、和减少进口。”

　　“但是，由于我们自己可以发行的本币，就是世界储备和交易货币，所以我们在还款这件事上，可以迂回的空间，就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大很多。因此，我们也没所谓的‘储蓄’，就是通常所说的外储。”

　　“这就是你说的‘特权’？”

　　“是它的一部分——是的。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虽然一直有债务缠身，但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过违约和破产的压力。”

　　“以前？”

　　“是的，以前。现今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请听我继续往下说。”

　　“要知道，截止到世纪之交，我们的贸易逆差、和债务规模，都还是处在可控范围之内的。那些年，刚刚击败苏联的合众国，如日中天。我们一边把顺差国的那些盈余，堂而皇之地借来消费，一边用长期、有序的通胀，为我们日益增长的债务减压。”

　　“但是就在那时候，穆斯林世界送给我们一个‘圣战’。所以，也许是为了还给他们一个‘圣战’吧，我们的决策者们，开始疯狂地融资。他们把许多工厂，都搬到了刚刚被允许参与世界贸易的大国：中国。或许他们当时的野心，不只是伊拉克，而是要征服整个穆斯林世界吧。总之，预见到打仗需要更多的钱，已经负债累累的美国政府，需要更多的顺差国，来承载新的债务。”

　　“这么说吧，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们的总国债，从6万亿，增长到26万亿。这里头，我们直接欠外国人将近7万亿。此外，外国人在美国还有13万亿的企业债、股票等可以随时变现的权益类资产……”

　　“你还是在说特权吗？”

　　“对不起，扯远了。我说的特权，就是用胡萝卜加大棒，让外国人把‘余粮’都借给我们的特权。我们把我们的‘借条’，打包成‘优质资产’，给他们合理的‘收益’和‘流动性’，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借给我们，这就是胡萝卜；对那些认为这样做不合算的国家，我们可以提高他们不合作的代价，甚至直接让他们喝上一壶，这就是大棒。”

　　“我越听越觉得，下面会有一个很大的‘但是’。”我不由自主地说。

　　“哈哈！但是——，这个特权的另一头，就是诅咒。”

　　“我们刷卡去打了一场‘圣战’，20年以后，‘圣战’完败，但是债，却欠下了。同时，因为我们把工厂都搬去中国了，我们不得不靠出口农产品和能源挣钱。这样一来，我们跟很多盟友，从互补，变成了竞争的关系。所以他们很多都不听使唤了。另一方面，中国拿了我们的工厂和订单，一跃成为一个工业大国，有着完整的产业链。在军事上，他们跟我们的差距也在急剧缩小。现在面对中国，我们的操作空间越来越小，稍不小心就会得不偿失……”

　　“你说的诅咒是？”

　　“……对，诅咒。能通过债券市场化，借到天量贷款的特权，它的另一头，就是整个市场，都成了我们的债权人的诅咒。”

　　“当初，为了放大特权，我们把我们的‘借条’，都‘过继’给了金融市场。事到如今，我们的‘借条’，已然反客为主，成了金融市场的压舱石。现在，我们赖以生存的债务链条，和我们根本无法管控的金融市场，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

　　“听上去，像是一件不可收场的事情。”

　　“太对啦，王警官！就是不可收场！首先，我们不能赖账——甚至于，都不能让市场怀疑我们想赖账！否则，已经泛滥成灾的美国国债，一旦被认为可能其实一文不值……你想想看，刚刚失火的万人大礼堂，它的出口，是什么场景？我们整个西方的金融市场，不是会熔断，而是会坍塌。所有的交易、贸易、支付、零售，都会戛然而止。到时候，纸票美元的‘有效期’，恐怕都会是以天为单位的。”

　　“其次？”

　　“其次，我们也不能印钞还债。因为你如果把大笔的现金交给一个个的外国央行，我们的汇率就崩了。我们其实真的很脆弱：我们既需要有序的通胀，又不能承受无序的通胀。被廉价商品养大的这代美国人，当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是不是还有中间方案？”

　　“现在用的就是中间方案！中间方案就是，一边打吗啡，一边等死。”

　　“等死？”

　　“……你要知道，直到今天，我们的特权，尚在。人类是有惯性思维的。绝大多数人，如果没有受到外力影响，或者经历重大事件，他们是不愿意改变原有的思维、和多年的习惯的。现在，各国的决策者和操盘手们，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仍然对我们精心打造的这个‘局’信心满满，仍然对美元或已触礁这一事实，丝毫没有察觉。所以，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把自家的余粮，输送给我们。”

　　“但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很敏锐，王警官！你是想说，‘这是不可持续的？’对吗？……嗯，你是对的。即便他们心甘情愿地供养我们，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缺口，也会大到地球都供养不起的程度。到那时……”

　　“怎么啦？”

　　“我是在想，那个时刻，那个地球都供养不起我们的时刻，可能已经到了。你想想看，在疫情爆发以后，我们的缺口一下子大了很多；而其他国家的余粮，一下子少了很多。这个金融‘永动机’，一定是差一点就停了。不然我们的央行，也不会一下子把最后的招数都用上了。他们不论干什么，其实说白了，都是在掩盖，我们的‘借条’，其实一文不值的真相。我们的债，实在是太多了，所谓的‘流动性’，已经名存实亡了。所以其实我们已经不得不开始给一些外国人做‘赎回’了。现在就是看，汇率还能撑多久。”

　　“不是只有大批印钞还债，才会真正影响汇率吗？”

　　“还记得那13万亿，外国人拥有的美国权益资产吗？那些可是长了腿的。‘赎回’搞得太多了，汇率失控的苗条一出来，他们会马上跑路的。他们一旦开始集体抛售美元资产，我们的央行，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国，变成委内瑞拉了。”

　　“央行的招数，就是吗啡；永动机停下，或者汇率失控，就是死期。”

　　“没错！你理解得真快。”

　　“所有这些，就是为什么，你对我发给你的那些文章，不屑一顾？”

　　“是啊！那些人既可笑、又可气。我还在局子里的时候，培养出来的人，个个儿都比他们强太多了。”

　　“The Agency?”

　　“是的。”

　　原来，他以前是CIA的。

　　“那为什么说他们是火鸡？”

　　“他们是替我们说话的。我们退出游戏以后，他们的国家，会放过他们吗？等待他们的，难道不是火鸡的命运吗？”

　　一想到生我的那片热土，我便百感交集。

　　“我也是为了你，王警官。”

　　“I’m sorry?”他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也是为了你。我不希望你也跟普通人一样，被蒙骗，被‘维稳’。你在微信上和脸书上，看到的这些论调，其实都是我们的人，在试图进行最后的‘维稳’。……合众国就快寿终正寝了，但是这块土地，还会在。在这里即将到来的一个乱世里，像你这样正直的人，越多越好、越有准备，越好。凭你一身的本领，你注定会是一个幸存者。但是，我希望我的信息储备，能赋予你更多的优势。或许，很多年以后，还有会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但是，作为一个族群，我们首先要用血，把几十年，欠几十亿人的血债，还完。我们这里，现在、将来，都需要你这样的人。”

　　发现我好像是尴尬得无言以对了，他连忙说，

　　“再说了，我不巴结你，谁给我带这么好的烟呢？”

　　如果在我当警察宣誓的那天，有人告诉我，我会和自己亲手逮捕的一名囚犯，成为忘年交，我恐怕不会相信。

　　“好啦，我不再耽误你了，王警官。你一定还有任务的，多保重吧。哦对了，如果你接到‘镇暴’的任务，最好抱病推掉。像你这样的人，恐怕干不习惯那种活的。”

　　我不想告诉他，我已经参加过那样的任务了。那几天，我们穿着没有标识和名牌的迷彩服，戴着头盔、蒙着面，在合众国的首都，被告知要用所有的“非致命性武器和手段”，阻止示威“暴徒”，靠近联邦设施和雕像。当那个少女冲着我的脸大喊“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个部门的？”的时候，不能像往常一样脱口说出Deputy Marshal，真的令我怀疑，我是否还站在法律的一边，是否还站在正义的一边。

　　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几天。

　　不管未来如何，我终究是个警察。我要始终效忠正义，效忠人性。

　　“你也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