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有权作（zuō）来无权媚

lameihua

　　这几天舆论热议的《平安经》真tmd（意为挺美的）是一本奇书，一本古今中外独一无二的奇书。有人说，这本书应当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我觉得当之无愧，而且排名应当靠前。

　　奇在什么地方？奇就奇在此书的干净，或者说纯净。洋洋数十万言，居然一点意义也没有。就像一瓶过滤得非常好的优质纯净水一样，一点杂质都没有。这件事情难度之大，可以说举世无双。不信你试试，码上几十万字，好意义坏意义总得有点吧。但人家就能做到，几十万字，其中不夹带任何一点意义。所以我说，这是世界上纯净得没有一点意义的奇书。

　　面对着那一排排工整而没有一点意义的呓语式的汉字，我在想，作者在写这本书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想，一定是一种傲视群氓的心态。老子就放一个无色无味的屁，就看你们这帮SB（意为傻宝）们怎么品味，怎么欣赏，怎么吹捧，怎么献媚。从这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以一种傻宝的方式对傻宝的玩弄。

　　所以，有人说，此书的作者是个不学无术之人，甚至有人在智力与能力的意义上对书的作者进行贬损，我是完全不同意的。我们知道，在中国的官场中，能够晋升为一个厅级干部的，一定是摸爬滚打甚至是厮杀出来的，哪一个都不是白给的。你再看看他的学历，他的30多部著作，他的著名学者给些的序言，他的各种头衔，他的包括书法在内的多才多艺，这哪是一个智力庸常之人？书法好的朋友可能对我说的嗤之以鼻，但实事求是地说，那字写得比我好多了。我这一辈子最自卑的就是字写不好。我要能写到那水平，简直得谢天谢地。

　　现在的问题是，这位智力怎么也在常人之上的厅官大人，怎么就干出这么一件事来？好好干你的厅官不是挺好的吗？据说现在有关部门已经开始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在中国，大家都知道对一位官员进行调查意味着什么，弄不好乌纱帽可能都要弄没了。对这位老兄来说，真的可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那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一个字，作（zuō）。多几个字的话：权令智昏地作（zuō）。不作不死，说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形。

　　中国有句成语，叫利令智昏，说的是利益使人头脑发昏。现在看，古人真的有不可逾越的时代局限性。利令智昏？与权令智昏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现在看，权力使人头脑发昏，才能达到臻于化境的地步。有了权力，一点小聪明，可以将自己想象成旷世奇才；一句屁话，可以自以为是金口玉言；甚至一点不着调的举动，都可以想象为经天纬地。利益算什么？财富算什么？马云比划几下拳击，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观众，心里都清清楚楚，这是搞笑呢。可是权力者不，他们就晕乎乎地觉得这是真的。

　　但使权力者头脑发昏的，并非仅仅就是权力，还需要氛围，需要无数傻宝的存在。而在傻宝的生产上，我们无疑有着过剩的产能。中国有句老话：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同样的道理，无聊逗傻宝，闲着也是闲着。你以为局座不知道海带拦不住潜艇？局座清楚着呢。但他说得好，“逗他们玩呢”。大量傻宝在，不逗白不逗。

　　于是，人们看到，此书一出，一片追捧。吉林官方网站《中国吉林网》极力推荐，说这本书是鸿篇巨制，愿天下人都能珍藏：吉林应急管理平台发表拜读感言：临风听雨，焚香默坐；全省举行该书的朗诵研讨会，说是为了深入推进平安中国理念，传播中华优秀文化。吉林卫视《吉林新闻联播》来了，著名学者来了，著名诗人来了，除了朗诵，还要发表读后感。没有这些傻宝，一个人能演出这样一场活色生香的大戏来？

　　傻宝们的特点是，遇到凡是比自己强的权势者，先谄再说。前一段时间，小学生缪可馨自杀，家长们在微信群中对负有责任的老师纷纷点赞的事情，大家还记忆如新。尤其是那位我称之为的带头大哥（或大姐），一句“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你就可以看出，傻宝们的谄媚到了何种地步。而这种谄媚又何止在某些关键时刻？前几天一位老朋友来，问我：怎么这些年知识界的聚餐上总是见不到你？我说，我真的不适应那种场合。一个有点身份的人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大家也要做微笑状，甚至无来由的哈哈大笑。这时我笑又笑不出来，绷着脸又破坏气氛。只能躲开。这也许可以说明，现在我们的谄媚文化，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细微末节。

　　但即便如此，权力者可得明白，这可是一种表演，哪怕深入骨髓，哪怕沉淀为本能，那也是一种表演。所以在点赞事件发生后，我写了一篇文章，《你说，最恨袁老师的是谁》。是谁，就是给她点赞的那些人。在那篇文章中，我写道：你可以想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心里的反应会是怎样的。可能一是庆幸事情没有出在自己孩子身上，二是一身冷汗，这事完全有可能出在自己孩子的身上。你说这时候他们真的会觉得袁老师没错，发自内心地想力挺她？鬼才相信。这时他们心里可能一遍遍地在想：王八蛋，这回看你怎么办？！但自己的孩子还在袁老师手里。这就如同人质在绑匪手里，其家属不得不向绑匪恭维、献媚，甚至行贿，以求绑匪别虐待自己的亲人一样。那几十个点赞，就是几十份贿赂，不得不献给绑架了自己孩子的绑匪的贿赂。其实，他们的内心中，也许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甚至是成千上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可以说，这是一种狡诈式的谄媚，一种行贿式的谄媚，是一种用尊严和无耻交换利益的谄媚。

　　但不要以为谄媚者也总是乐在其中。谄媚时乐在其中，甚至在无利益可交换的时候也本能地以谄媚为乐事的傻宝是有，但绝非全部。要知道，但凡是正常的人，但凡有点自尊的人，甚至但凡还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人的人，内心的羞愧和痛苦都是难以完全避免的。区别是，有的能忍，有的不能忍；有的有条件忍，有的没条件忍。

　　最近的一件事情，具有一定的惊醒意义：中国科学院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90多人离职风波。令人没有想到的原因之一，是该所的拍马文化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领导喜欢打排球，就要陪着领导打排球，而且要形成排球文化；每年临近元旦那两个月，几乎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要花在准备节目上，要有一些歌颂、赞扬领导的环节，最后还有献礼，还要讲礼物的意义。人们的感觉是什么？累，太累了，忍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