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点赞中，有一位“带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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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说家长群中那个点赞。

　　事情可以概括如下：有位家长先带头表态：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点赞从周六下午4点多持续到7点多，3个小时的时间里，38个人点了赞。

　　事情很简单。但就是这几十个字就可以述说清楚的事情，却像一滴水一样，映照出一个波涛汹涌的江湖。而其中最可圈可点的，就是那位首先提议的带头大哥。当然也可能是带头大姐，所以我给标题的带头大哥四个字加了引号，但因为打引号麻烦，下面就省略了。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事件发生了，那个家长微信群里，一开始肯定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氛围，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会让此时肯定已是心烦意乱的老师反感；安慰老师？不但不合适，而且等于是把老师认定是责任者；为了讨好老师，责怪几句小可馨？显然也不合乎情理。我想象，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群中一定有一段时间不短的沉默。

　　就在这时，带头大哥应势脱颖而出了。一句“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舞台转换成另一个场景。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这句话不但意思不通，而且是很成问题的。你想想，如果孩子之死与袁老师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点赞呢？只有当一个人对某事有贡献的时候，才有理由点赞啊。是的，这话不通。

　　但如果你要以为带头大哥就是个连话都说不通顺的人，那就错了。带头大哥一定是一个极为聪明至少也是极为精明之人。你想想，在事发之后那个尴尬难堪的气氛之中，有一个人出来圆场，缓和甚至活跃气氛，这是袁老师多么需要的一件事情？袁老师对此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也没纠缠是非，也没深究责任，就是一个简单的点赞，其他家长不但易于操作，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给不知说啥是好的家长一个解脱，就点一下嘛。

　　带头大哥的作用，关键是带头。如同我在上一篇短文《你说，最恨袁老师的是谁？》中所说的，这些家长与袁老师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人质家属与绑匪的关系。在事情发生后，一个人质死了，其他人质家属的心理是十分复杂的，在行动上也会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群羊一样，遇到路口不知怎么走了。这时，带头大哥的作用就表现出来了，这么走啊，点个赞。于是，不管思想是否统一，起码行动上是统一了，场面上是好看了。

　　然而到此为止，还不是事情的精髓。别忘了我前面说的“应势脱颖而出”这六个字。脱颖很重要，带头大哥真正的智慧也就在这里。就那么一句“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的文通理不通的话，就使得带头大哥在这种混沌的局面中，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这是一场竞赛，一场以讨好为目标的竞赛。带头大哥此言一出，剩下那37位，你们就是点赞再积极，话说得再谄媚，距领跑者也已经是遥不可及。所以，各位不要小看了这个小小的班级家长群。为什么我说这是一个江湖？为什么我说这里波涛汹涌？

　　其实，很多话我不愿意说透。说两点感想吧。

　　第一，我们现在能大体知道阿伦特所说的平庸的恶是什么意思了吧？老实说，袁老师的做法还能有个像样的逻辑圆过来，因为办班收费对一个家庭来说毕竟是一块不小的利益，而带头大哥的利益在哪里？无非是讨好比赛中的优势。这是何必呢？

　　第二，其实，在现实中，带头大哥可能确实精明，但也不一定是一个恶人，说不定还是一位热心的好人。我要说的不是人的问题，我要说的是场景。如果有一种场景，使得人们不但会不自觉地作恶，平庸之恶，甚至会出现一种运用自己聪明智慧进行的作恶比赛，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