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随笔 —— 从农民工工资，到2020年的“深化改革”

lameihua

　　马上就过年了，每年年底，严禁拖欠农民工工资，都是一个常提常新的问题。

　　工厂拖欠工人工资的事，其实比早些年少了很多，因为很多工厂能够活到今天，都是有一些实力的。而且工厂都是按照订单来生产，除非行业不景气，账款难以收回来，一般不太会拖欠工资太久。

　　我在广州，有时候去露天劳务市场，看工厂招聘工人（就是大树下面摆个牌子，写明工作方式、地点、待遇等），有月结工资甚至还有很多半月结到日结的工资发放方式，比如很多临时工就是干多少拿多少。在深圳，还有“三和大神”这样的群体，做几天，然后佛系耍一阵的，这就需要工资快速结算的支撑。

　　至于公司体系的，很多都有年终奖，这些奖金各有自己的算法，如果年终奖发放拖欠，公司可能就很难维持，不是要裁员就是员工大面积辞职。拖欠了钱，多半距离翘辫子也就一步之遥。

　　总而言之，如果工厂、公司发不出工资，多半都是行业不景气，公司要么被债务拖垮（三角债），要么企业已经濒临死亡。按照我这些年的观察思考，一家企业到了这个境地，基本上是很难起死回生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之下，一家企业走了下坡路，基本上就会持续走下去，直到倒下。市场经济优胜劣汰，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是大的趋势，能够扭转的都是奇迹。

　　而大面积拖欠工资的地方，很多都是在工地。以至于我们常常默认，每年讨要的工程款，乃是中国三角债最大的高发区。中国每年基础设施投入资金庞大，供货商、设备商、材料商、总包方、承包商、分包商、包工头、农民工，央企、国企、地方政府、乡镇、基层、银行……构成了一条极其复杂的食物链，也是解决人口就业最多的产业链。按照数字计算，中国每年有8000万以上的人口，在吃“工程”这碗饭。

　　在一条食物链里，越是高端，越掌控资金的流向，越到低端，为了生存，就不得不接受很委屈的商务条件，垫资做工程是很多默认的潜规则，几个月一结、甚至半年一年结算一次，就是常态。而工程款的结算，也是一条从高到低的食物链，农民工工资、各种大大小小的供货商，乃是这条食物链的最底层，因此讨要薪水欠账乃是常态。

　　我在老挝的一个供货商朋友，给中老铁路工地供应了一段时间大米，经典的例子是给一个工地卖了一万多斤大米，工程到快结束的时候，才把账款结算清楚，赚了三千多元钱，催款催了七个月。 —— 这毛病，都传染到了一带一路的工程项目上。

　　其实，在编制工程预算的时候，很多款项还是有基础的，但是从执行环节开始，就各种拖延和资金周转困难，我分析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点原因：

　　—— 中国的很多钱，都在年底集中花，财政发放都是前紧后松，年底把一年的预算花完，因此很多财政的钱，甚至有年底“突击花钱”的说法。这个食物链传导之下，当然最后也反映到了工地上。

　　—— 全世界都有一股强大的“债务经济”和“放贷经济”力量，这其中有巨大的利益。举个简单的例子，一笔资金即使不挪用，放在手上也能够“钱生钱”。比如银行拉大额的储蓄金，都有很高的‘佣金’或者叫回扣，大额资金之下，这种收入来源，成了很多上级单位的‘小金库’。而下游资金不足，只好垫资或者贷款，甚至去民间融资，要付出不菲的利息成本。“债务经济”和“放贷经济”，养肥了这条食物链上的很多人。

　　我顺便说一下，全球的资本，包括很多“地下钱庄”的资本，都在中国吃这种利息。这也算是利用中国人的规则体系，在这个巨大的实体经济上吸血。已经形成了巨大的“路径依赖”，力量非常强大。我和朋友初步估算过，这种资本的年回报率，不低于15%。既然这么高的回报率，全球资本就有足够的动力跑来中国放贷。

　　换位思考，上头的总承包商拿到了钱，比如10个亿的工程款。放在银行安全吃利息，每年都有数千万，这其实也有巨大的利益驱动（而且很多利息是账外给的）。其实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到了今天，越是上级单位，人少钱多，越往下，就反过来，人多钱少，很多具体的活都是包工头带着农民工在做。这个利息的钱，足够上头的单位过得很high。

　　—— 在很多单位，有钱也不给快点结算，拖着款也是一种“潜规则”，都把钱给你了，我作为甲方，以后谁还伺候我？钱还扣在手上，你就得不停地装孙子，得不停地给上级打点，让我吃喝开心。有钱单位便是大爷，谁愿意放弃这种大爷待遇？

　　所以，拖欠农民工工资，现象在基层，根子当然是在上头。而到了年底，拖欠工资容易引发社会问题，也是国家的高压线，钱在食物链上，从上到下各种流动转了差不多一年，红利也差不多吃完了，本钱也该往下走了。否则事情闹大，就是zheng zhi问题，搞不好掉乌纱帽。

　　而拖欠工钱，只要最后结算清楚，在账目上是看不出来的。现代的记账，基本不算时间成本，只要数字最终对得上，也就不算渎职贪腐。

　　其实这个问题，上头还是看得很清楚的，打算用大数据配合之下，进行一次重点改革，明面上是解决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本质上是要改变这种被“吸血”的状态。明明是中国的钱，做中国的事情，造福于中国人，偏偏因为人性的阴暗一面，贪婪一面，导致这个行当被各种寄生虫吸血 —— 而且成本相当之高，整条食物链预估不低于15%的额外成本。一部分人拿5%不到的回报率，回头整个产业支付高达15%以上的额外成本。

　　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问题哪怕局部解决了，全球的放贷资本，都会背地骂娘，而资金畅通、成本更低的中国基建领域，会更好地造福中国人。

　　以此而言，2020年是一个改革的重头年，在大数据体系的配合之下，特别是人民币数字化的快速流通、全程监管的大背景之下，很多事情会变得透明。而透明有利于基层，有利于中央集权，而不利于“中间商”赚差价。

　　从ETC的大规模推广，各省逐渐取消高速公路的边界，一直到整治工程建设行业的拖欠潜规则，其实就是打破很多潜规则，也打破很多利益集团的分肥体系，所以阻力很大，大到必须用大数据 + 强制执行。

　　由此推断，2020年，国外的魔幻之年，中国的改革重磅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