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南北经济差距拉大，北方经济能否再“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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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已至，春将不远？

　　——雪快来

　　A

　　18年前，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一条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有辆破面包车在颠簸，车上一对小夫妻愁容满面。

　　他们就是新婚不久的堂哥和嫂子。两口子刚在市里开了家电话门市，嫂子即将临盆却没有钱去医院，回来找老父亲帮忙，然而最终空着手离开了家门。

　　堂哥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还是先开了口：“媳妇儿，没事，有我在。”

　　嫂子咬着嘴唇点点头，一边扶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两个月后，他们第一个宝宝诞生了，可怜新生儿连身新衣服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奶粉了。看着郁郁寡欢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女儿，堂哥暗下决心，不能让她们娘儿俩再受这个苦。

　　一年后，电话门市被盗，身无分文的堂哥再度回到河北老家，开始在村西煤矿跑运输。好在头脑灵活也为人仗义，不过三五年就承包了附近多个煤矿的运输线，加之位于晋冀鲁豫交界处，交通便利，也开展了焦油、蒽油等煤化工产品的粗加工业务。

　　短短数载，他办工厂、开公司，身家迅速破亿，开始所谓的“买房买车走上巅峰”的日子，一家老小的生活都算有了保障。看着温柔微笑的妻子和乖巧懂事的孩子们，堂哥觉得无论吃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老天爷就是要和他开玩笑。

　　煤炭行业很快走完了“黄金十年”，2012年开始进入“寒冬期”，全行业90%以上企业亏损，卖一吨煤都赚不到6块钱，连两瓶饮料都买不起，有的企业生产一吨煤甚至要亏20块，大煤炭公司纷纷停产。

　　堂哥自然也不能幸免。他新上马的化工厂投资数亿，大半是从银行和朋友处融资而来，开工在即却遭遇了连环风暴。

　　原本稳定的供货商纷纷停止供货，手里积压的货低价甚至赔本出售都没人接手，新厂子刚竣工即被叫停，资金链迅速断裂。工厂停产，工人工资停发，所有资产一夜之间蒸发为零，而数亿的债务排山倒海般压上来。

　　每天的事就是卖房卖车卖公司还债，绞尽脑汁周转资金，在工人、政府部门、债权人、法院和家人朋友之间疲于奔命，这个男人一下子被溺于深潭之下，拼命挣扎也无法呼吸。

　　苦苦煎熬了四年，如今堂哥仍然干回了运输的老本行，每天的进账都转手还给别人。他也常常感叹，这辈子只能做个散财童子了。

　　真是成也煤炭，败也煤炭啊。

　　B

　　堂哥的故事，也是整个煤炭行业的一个缩影。

　　2002年到2012年，既是煤炭行业利润增加140倍的“黄金十年”，也是建国以来煤炭工业安全生产状况差、重特大事故发生率高的十年。仅2005年就发生了4起百人以上的事故，死亡人数达到614人。

　　除了事故高发，煤炭行业也逐渐成为产能过剩、权力寻租、污染严重等负面形象的集合。因此，国家出手开始进行煤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从生产、经营、管理等环节去产能、求转型、深化国企改革并且推动商业模式创新。

　　而从全国来看，煤炭行业进入“寒冬期”，引起了能源行业的冷风凄雨，而我国能源大多分布在北方，所以导致整个北方经济开始“猫冬”。

　　一开始，拥有能源的北方是“老天爷赏饭吃”，占尽地利之便。

　　例如内蒙古、山西和陕西的原煤产量占到全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二以上；陕西、黑龙江和天津的原油产量超过全国总产量的一半；山东、江苏和内蒙古是主要的火力发电输出省份；山西煤层气产量占全国的三分之二以上；陕西、内蒙古和新疆的液化天然气产量占到全国一半以上。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丰富的能源会催生大批能源型工业集群，故而北方经济多以能源型企业为核心。据国家统计局统计，中国能源生产的十大支柱省份为：山东、广东、辽宁、江苏、内蒙古、陕西、河北、新疆、山西和四川。其中北方省份占了70%。

　　在行业发展初期，能源企业集群会迅速创造巨额利润，带动当地经济腾飞。例如“一五”计划之后， 1957年辽宁省GDP跃居全国第一，占全国GDP的7.37%，相当于当时安徽和浙江两省GDP之和；而1960年辽宁省GDP甚至接近全国GDP的1/8！

　　但老天爷的饭也是有代价的。能源型企业活跃的同时，可能造成产业结构单一，人力资本匮乏，资源浪费，开采过度，机会主义盛行，环境污染严重等问题。以上这些问题都在严重拖累当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首先，北方经济产业结构明显“一头沉”，主要依赖重工业、传统工业、资源型企业和投资。

　　而这些产业多是高投入低产出的“夕阳产业”，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毫无优势。

　　就像上文说的，煤炭行业不景气，国家也接连出手整治行业乱象，推动煤炭行业资源整合和产业升级。在此期间，煤炭工业大省的经济就开始“冬眠”。

　　例如河北省2011年GDP增速为11.3%，2015年就降到了一半，只有6.8%，此后至今未超过7%。内蒙古2011年GDP增速高达14.3%，2015年已被“腰斩”至7.7%，目前连6%都不到。而高度依赖煤炭工业的山西省更加明显，2011年GDP增速还是13%，2015年就只有一个零头3.1%了。

　　而产业结构严重偏沉，例如北方原煤、粗钢的产量全国占比分别达 87.3%和75.4%，而集成电路、微型计算机产量仅占全国的25%和2.5%，势必造成北方经济创新能力不足。

　　前不久，科创板首批上市企业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作为推崇创新和科技的科创板，首批25家企业中南方占了16席，北方仅占9席。东北振兴研究院副院长李凯曾指出：东北地区的高技术企业数仅占全国高技术企业数的5%左右，且呈下降趋势。

　　北方经济一边在资源上“暴饮暴食”，一边在高新技术行业乃至轻工业和服务业上“挑食厌食”，营养如此不均衡，又怎么能够健康成长呢？

　　第二，资源浪费，过度开采，造就大批资源枯竭型城市。

　　例如中国第一个煤炭资源枯竭型城市——阜新，房子白菜价的鹤岗，2016刚刚获得中国地级市民生发展100强的盘锦……甚至号称“中国迪拜”的鄂尔多斯都险些要上名单。

　　2018年底，国家财政针对69个典型资源枯竭型城市提前下达了2019年的转移支付补助，额度高达150亿元人民币，涉及总人口超过全国总人口10%，达到1.54亿。

　　从资源类型来看，这69个城市（县、区）包含煤炭城市37座、有色金属城市14座、黑色冶金城市6座、石油城市3座、其他城市9座。

　　而从地域来看，这69座城市有40座位于北方，其中东三省就有20座。

　　这些靠单一传统产业支撑发展的城市，经过长期过度开发使用，如今面临着资源枯竭、产业衰退的尴尬局面。而产业结构的不合理，又使得他们转型艰难，是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第三，人力资本匮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北方经济整体遇冷，人口外流现象严重，而且流失的大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头脑灵活的年轻人。

　　从数量来看，2018年广东人口净流入超过80万，浙江近50万，安徽也接近30万。在人口明显流入的12个省份中，只有陕西在中国北方。北方主要经济贡献省份和地区，例如北京、山东、河南、河北都处于人口流出状态。

　　从增速来看，2018年人口增加最快的10个城市分别是深圳、广州、西安、杭州、成都、重庆、郑州、佛山、长沙和宁波，其中只有西安、郑州属于北方。西安在近两年推出了各种落户及人才引进政策，更有邀请大街上的外地本科生落户的笑传。

　　不得不说，从老百姓用脚投票的结果来看，北方不再是这么多国人的选择。

　　第四，环境污染严重，就连空气都在“嫌弃”北方。

　　2019年8月底，生态环境部发布了2019年7月全国空气质量状况。其中排名前20的城市全部为南方城市，排名垫底的20个城市全部位于北方，也证明了北方能源型企业面临更沉重的环保压力。

　　最后一点，也是最危险的一点，就是靠着能源挣快钱的发展思路，导致北方机会主义盛行。

　　很多时候，在北方经济重地，市场不为“大”，地位也没这么高，反而是传统官方因素更有效。谁掌握能源谁就有话语权，而拉山头、跑关系就能撕到大把能源，谁还会老老实实上班，踏踏实实经营呢？

　　这就导致北方营商环境持续恶化，从政府到企业主人翁意识和服务意识都比较缺乏。以政府服务为例，浙江省在2013年左右就推出“四张清单一张网”建设，精简放权，让老百姓和企业“最多跑一次”。而北方则在《国务院办公厅关于简化优化公共服务流程方便基层群众办事创业的通知》后才开始陆陆续续响应政策。

　　靠山吃山，但就算是座金山也有挖空的时候，能源型企业必须转型升级，通过深加工等方式延伸产业链，并且带动其他资源和产业优势。但是，以上说的种种恶果就仿佛一根根锁链，深入北方的皮肉骨髓，牢牢束缚着经济社会前进的步伐。

　　想要实现转型升级，就要削皮挫骨，而这势必会对当地经济产生负面影响，从而出现“捧着金饭碗讨饭”的怪状。

　　经济学上称之为“资源诅咒”，简单说就是如果过度依赖某种资源，资源越丰富，经济反而越落后。而北方经济，恰恰处于“资源诅咒”的核心位置。

　　C

　　除了“资源诅咒”的怪圈，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战略也主导了北方经济的浮沉。

　　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经济底子薄、资金少，而朝鲜战争又像一面镜子，清楚暴露了我国工业薄弱的客观事实。面对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国家选择了以重工业为主的发展道路。

　　因此“一五”计划开始之后，凭着能源优势，东北铸造钢铁躯干，西北坚守国门边关，滚烫的黑色血液输往全国，中国经济得以白手起家。

　　此时的中国，诞生了第一台蒸汽机车、第一台拖拉机、第一台解放牌汽车、第一颗原子弹等等伟大成果。同时涌现出一批以煤炭、钢铁、化工、机械、纺织等产业为特色的新型工业城市，并由此奠定了中国工业化和工业城市发展的基础。

　　然而，优先发展重工业策略是一把双刃剑，功勋卓著的同时，也存在一定的历史局限性。

　　当年的中国一穷二白，而重工业本身投资规模庞大、进口设备多，且周期长、回报慢，所以只能使出“杀手锏”——计划经济体制，加上对企业的国有化改造和农业集体化，从而实现经济资源的集中计划配置，如此才保障了工业积累和投资达到最大限度。

　　但是，当国家打好经济基础之后，就要通过改革开放来实现经济模式蜕变。南方起步早，步子大，民营经济朝气蓬勃，苏南模式、深圳模式、温州模式不断刷新中国经济的记录。而老牌工业省份则被历史遗留问题扯了后腿，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北方，特别是东三省经济的现状就充分反映了这种局限性。

　　1994年之前，辽宁省的GDP一直处于全国前五的位置，1995年后保持在全国前十。而2013年，辽宁省的GDP增速还是9.07%，2014年跌到了5.8%。2016年，辽宁省被揭批“注水”，GDP总值建国以来首次跌出前十名榜单，也是首次出现GDP负增长，-2.5%。

　　究其原因，与国有经济直接相关。东北国有经济占比40%，远高于全国平均值20%。黑龙江省国有企业比重甚至接近70%，除了“油城”大庆，还有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四个“煤城”，“林城”伊春等。

　　2012年开始，部分国企央企陷入经营困境。吉林省国资委全资及控股的企业出现了营收和利润双双下降。龙煤集团从2012年开始连年亏损，中国一重在2014年出现亏损；哈电集团、一汽集团等企业营收也大幅下滑。

　　这些企业面对困境无力自救，而且还通过获取银行贷款、土地、人才上的明显优势，挤压新兴产业的生存空间。以前的支柱产业在失血，新鲜血液却未能及时补充，结果可想而知。

　　本来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慢慢退变成中等生，甚至是差生，北方各省不由得感叹：我太难了啊！

　　D

　　经济发展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北方经济受发展战略和发展模式的制约，而同时期的南方却一步踏上时代变革的高速列车。南方经济逐渐追平甚至超越北方，南北方经济差距也在不断拉大。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常务副理事长魏礼群曾说：“经济增速‘南快北慢’，经济总量占比‘南升北降’的状况逐渐明显。”这个现象从近年来的GDP数字可以直观反映出来。

　　2013年，北方人均GDP被南方赶超。2016年，北方地区的经济总量占比首次降至40%以下，2018年，这个数字降至38.5%。

　　2019年8月，上半年全国各省市GDP数据纷纷出炉，北方只有山东、河南、河北三省能列入前十，而增速前十的只有河南、山西两个省份。

　　31省份2019年上半年GDP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

　　31省份2019年上半年GDP增速。单位：%。

　　而除了GDP，城市规划与发展上也凸显了南北发展之间的“鸿沟”。

　　我们首先看城市群。在国家认可的22个城市群中，国家倡导南北均衡发展，南北方城市群各占一半。但是在实际的发展中，北方仅有京津冀城市群经济较好，其次是山东半岛城市群和陕西西安一带。

　　相反，南方的城市群则遍地开花。除了传统的长三角、珠三角城市群，武汉、成渝城市群已经崛起，滇中、黔中城市群中的核心城市和所在省份均处于高速增长中，例如云南、贵州，它们在近一两年的GDP增长中位于全国前列。海峡西岸城市群、长株潭城市群的发展也好过北方大部分城市群。

　　国家规划城市群

　　再看看南北方的城市发展。6月份，中国社科院（财经院）与经济日报社共同发布《中国城市竞争力第17次报告》。2018年综合经济竞争力指数十强依次是：深圳、香港、上海、广州、北京、苏州、南京、武汉、台北、东莞。北方城市中仅存首都北京，天津跌出十强。十强城市多分布在长三角、珠三角、环渤海和港澳台地区。

　　城市和城市群，就像一个个火堆，北方火星零落而南方烈火熊熊，“温差”越来越大。

　　E

　　眼睁睁看着南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北方大地却饱受“资源诅咒”之苦，国企改革困难重重，产业转型升级难以突破，北方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一错，在我国经济高速发展、享受人口红利的前几年，北方没有及时优化产业结构，进行产业转型升级。

　　第二错，在我国经济转型的前期，北方固守原有的国有经济，面对新时代变化难以应对。

　　目前，东北经济长期沉寂，西北五省也“集中”失速，北方经济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华北。而华北的经济转型升级压力空前巨大，而且伴随着全国经济增速全面放缓还会持续加码。

　　同样是重工业大省，广东给北方提供了一个参考方向，那就是产业升级改造。广东制造业转型起步早，力度大，目前也是全国制造业转型程度最高的省份。

　　2015年，广东推出3年行动计划，实现机器人换人。目前，广东宣布2025制造业将全面进入智能化制造阶段。我们可以通过传统家电制造商美的来了解智能制造的程度。

　　在广东顺德的美的厂房中，约50平方米的场地内，4台机器人“行走”有序，它们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有的进行点到点传输，有的将重物起落升降。没有工人的四处走动，更没有搬运重物的艰难，“AIR-pick”机器人成为这里的主人。

　　这样的场景，是美的智能物流的日常，更是其智能制造转型升级版图的一个缩影。而北方的转型升级前路漫漫。

　　南方北方是两兄弟，今天的重担由北方转移到了南方，而发展国家经济的使命并未转移，怎么往下走呢？其实就是八个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大道至简，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