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19]市场与民主：亲家？陌路人？冤家？

lameihua

　　大家好。

　　在前些天的一个音频当中，我记得可能是第98讲，我们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民主与资本、民主与市场的关系，当时没有能太仔细的讨论这个问题。但是当时说到这样两层意思，一个就是从历史上来看，这两个东西是不是天然就是一体的，或者至少是一种盟友的关系；第二个意思就是说，这个民主与资本、民主与市场的关系，就具体一点说，最近这些年是不是在发生变化，特别是在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下，至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正在发生变化。

　　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更具有理论的或者是原理意义上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一个更现实的具体的问题。

　　我们先从第一个问题说起。我觉得在过去这些年，在我们的头脑当中好像有一个不言而喻的理念或者是看法，这就是民主和资本、民主和市场是一种天然的盟友关系，一种经济上的市场关系，只有在政治民主的制度框架之下才能够得到完善，或者说才能够建立起一种真正完善的市场经济。反过来说，一种政治上的民主制度也需要以真正的市场经济来作为它的基础，所以在人们讨论民主化的时候，都往往把资本、把市场作为它的开路者，从理论上来说人们往往是这么来看的。那么在现实当中，我们也往往可以看到这两者的共存，也就是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共存。

　　但是这样的一些看法和理念，在最近这段时间正在受到人们的质疑和挑战。这种质疑和挑战的原因，当然可能是在现实当中人们可以观察到的，就是在一种全球化的背景下，资本市场与民主政治的关系好像正在渐行渐远。所以人们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就不得不从原理的层面来反思，这两者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关系很密切的亲家呢，还是本来就没有什么实质性关系的陌路人呢，甚至也许是还有着某种恩恩怨怨的冤家呢，我觉得我们好像现在应该从原理的层面来重新反思这个问题。

　　正好前些天我看到一篇文章，这篇文章为我们讨论和思考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国内很多人都熟悉的一个作者，叫马丁·沃尔夫，他是英国金融时报的副主编，同时也是首席经济评论员。这篇文章是他2016年写的，他讨论了一个问题，就是民主和资本主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这两者之间的亲近或者是联姻，是不是一定就是理所当然的。他首先讨论了这两者存在的那种天然的联系，或者说这两者比较相近的那一面。就是说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的东西，这个共同的东西是什么呢，从民主政治的角度来说，它强调的是个人的权利以及在个人权利的基础上那种选择和选举的制度的安排，这是从民主政治的角度来说。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说，它强调的是商品和服务的自由买卖、自由交换，强调的是资本和劳动力的权利。从这两者来看，它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都强调个人，强调个人的公民身份，强调个人或者是公民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个人必须被看作是主体，应当发挥主体的作用，而不仅仅是一种被作用的个体。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它有一种共同的精神气质，或者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性。正因为是这样，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一个具体的国家，在一个具体的共同体的内部，往往这两者是共存的。

　　但是也正因为是这样的一种亲近性，它也使得人们产生了一种误解，就以为这两者之间的亲近性是理所当然的，过去是这样，将来也应当是如此。这可能恰恰就是一种误会，而真正的逻辑可能并非完全如此。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如果仔细想一想，民主政治和市场的运行，这两者其实有很多在逻辑上就是互相矛盾或者是不一致的地方。比如说市场的主体是什么？市场的主体是资本，而资本的目的是在于盈利，而与资本相对应的就是劳动，是劳动力，而我们知道资本和劳动它既是一体的，也是矛盾的，所以假如我们现在设想一种情景，假如这时候的资本正在遭遇工人的抗议，工人要求增加工资或者是要求提高某种待遇，总而言之，这样的要求，你说这时候的资本是希望有一种在这当中工人的权利能够得到保护，而政府的权力是有限的，他希望的是这样的一种政治体制呢，还是希望一种政府的权力是无限的，它可以制止工人的抗争，这样的一种政治制度呢？按照逻辑来说，它应当希望的是前一种，因为这个更有利于他的利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资本和市场并不是天然的要求民主。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在一个政府权力是有限的民主体制当中，它可以减少权力对个人产权、对私有产权的威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本它又和民主政治有一种亲近性。所以也就是说，资本市场和民主政治的关系其实是具有两面性的。但是在过去，特别是从理论上来说，人们是比较多的注意到了后一个方面，但是同时忽略了前一个方面。

　　所以要谈到资本市场和民主政治的关系，这里边可能需要具体的情况，具体的分析。资本和市场它的内在的不同方面的要求，使得它和民主政治的关系是呈现出一种比较复杂的多样性的关系，而这样的关系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可能要随着具体的场景的变化而变化。我们可以设想有这样的一种权力，这种权力本身是专治的，但是同时它能够对资本和市场提供某种保护，甚至还会提供某种特权，同时在劳资关系当中又能够站在资本一边，那你说这时候的资本对这个权利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会不会热情的拥抱这种权利？我觉得这个问题是非常有意思，同时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个问题。把这样的一个问题弄清楚了，对于我们认识当今世界，认识当今世界的一些重要的变化是非常的重要的。

　　大家还记得，在当年苏东剧变、苏联解体的时候，著名的学者福山曾经提出一个命题，说历史终结了，也就是说那种互相竞争的模式都有了最终的答案，这个答案，它意味着资本对权力、市场对计划经济，民主对专制取得了全面的胜利。那么这个说法被历史证明是对的还是错的呢，我觉得好像是似是而非。也就是说刚才那些前面这些时候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在他取得胜利的过程当中，它自己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也就意味着历史的变化，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们不能够把这个复杂的过程装进一个简单的框架或逻辑脉络当中。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