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17]自由主义要面对新情况新问题

lameihua

　　大家好。

　　一直听我这个音频的朋友可能会体会到，虽然这个音频节目所涉及的问题是很庞杂的，但是在这里我有一个重点的关怀，这就是当今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应当用一种什么样的框架去理解这些变化，我们如何通过这样的一些框架，把现在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所以在这些音频当中，也包括写的文章当中，我一直想做的，就是能够提出一些这样的框架。

　　最近大家都知道，这个框架主要是集中在全球化的问题上，特别是在第98讲，还有后来的那篇文章叫《权力与资本，两者关系的变化静悄悄》，在这个音频和文章当中，我想讨论的是什么，就是在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下，权力和资本的关系、权力和市场的关系正在发生静悄悄的、但却是非常重要的变化。如果我们有了这样一个框架，意识到这样一个框架当中，权力和资本关系的变化，对一些事情我们就可以有一些新的理解。

　　从今天开始，我想用几讲的时间，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谈谈这个问题，也就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权力和市场关系的变化。其实你可以想想，包括现在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贸易冲突或者叫贸易战也好，包括在中美之间以及这些大国之间，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更重要的事情，甚至是在未来世界可能发生的某些非常深远的变化，你都能看到一个东西，或者说看到一个幽灵。这个东西是什么，人们有不同的说法。美国把这个叫做是国家资本主义，特别是在班农那里，我们把它叫做中国特色举国体制，如果再上升一点，就是所谓中国模式。所以中国的一些学者，尤其是一些经济学家，现在也跃跃欲试，说要开创中国学派、要讲好中国故事，其实也是以这个为基础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在当今的世界上，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仍然是处在正在进行时。甚至我们可以说这些事情对未来整个世界的影响现在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

　　但是，我觉得非常遗憾的是，一些持有自由主义立场的朋友，往往是低估了这些事情，低估了这些事情所具有的含义。一说那就是这不就是历史上的回光返照嘛，历史不是已经证明这种模式是不行的嘛，这种模式不早就被像哈耶克这样的大师批驳倒了嘛。所以我想说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自由主义所面对的对象，这些年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自由主义本身好像并没有跟上这些变化，甚至没有去面对出现的这些新的情况、新的事情，而是固守在原来的那样一种解释和逻辑当中，似乎自由主义就是一柄攻无不克的利剑，无论什么样新的情况出来，我利剑一挥，就可以将其斩于马下。

　　从我个人来讲，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在立场上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说的更具体点，可能是有点偏左的自由主义者。因为社会学这个学科，其实从整体上来说就比较偏左，比较靠近社会的下层、社会的底层，所以我原来曾经有一个网名就叫“自由左派”，但是左也好、右也好，最基本的立场确实是自由主义的，这一点我也从不否认。我同意并且赞成自由主义的那些最基本的原则，但是实事求是的说，在面对这些新情況的时候，我也厌倦了人们不断重复的那些自由主义的陈词滥调，尽管这些陈词滥调有的可能就是我自己也赞成的、那些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但是我觉得现在仅仅重复这些原则和论证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面对新的情况，需要面对世界上发生的这些新的变化，同时也应当思考和审视这些变化对自由主义提出的挑战是什么。所以我们对现在世界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不能抱一种傲慢的、无视的态度。实际上现在恰恰不是我们这些学者，而是那些从事实际工作的人，他们反倒是比较敏感，他们感受到了这样的一些变化以及这些变化所具有的意义，我说的这些人包括了当今世界上一些著名的政治家。

　　我们要面对这些新的情况，包括对自由主义本身进行反思。这个反思应当从什么地方开始呢，我觉得首先就是它的认识论基础，因为这是构成自由主义，尤其是自由主义经济学最基础的东西。而我们看历史上那些论战，无论这些论战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比如说是以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凯恩斯和哈耶克，甚至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在所有的这些争论当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在认识论这方面的分歧。那自由主义这个认识论的基础是什么呢？我觉得哈耶克讲的是最好的，这就是无知论，或者说是知识的有限性、理性的局限。像哈耶克关于这方面的论述，我想大家都耳熟能详，所以我就不再重复了。但是我想，需要注意的是，哈耶克他提出这种认识论的背景，这当中尤其要注意两点。首先一点，我们要注意，哈耶克他是生于1899年，30年代大萧条发生的时候，那时候他正好是30岁，可以说是整个世界经济剧烈震荡的年代，而经济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新的现象，在过去的这种自然经济当中是不太可能发生的，它是发生在一种更加人为的国民经济的这样一个背景之下。这个背景当中的第二个因素就是在经济频繁动荡这样的一个时候，经济学家提出了很多的对策，而这些对策有相当的一部分都被证明是错误的或者是添乱的。所有的这些因素都会促使哈耶克去思考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理性的局限。也正是从这里，他走向了对计划经济、对权力的人为的干预，对人造的秩序的怀疑和否定，我想这都是没错的。而且确实是，无论在哈耶克讲这个问题之前还是之后，我们都可以看到，过分相信理性、相信人为设计所带来的种种灾难。所以哈耶克强调这个方面，那当然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

　　但是这个问题在什么地方，就是人们能够认识、能够把握的和不能认识、不能把握的这个边界是在不断变动的，特别是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能够认识和把握的范围实际上是在不断扩展的。当然你可以说就即便是在不断的扩展，但是我们能够认识的无论是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现象，这个范围都是很有限的。但是你同时还得承认这样一个认识的范围的扩展不是没有意义的。与这个相联系的就是人类支配和控制能力的不断的进化，所以有人就提出一个所谓举国体制的3.0版，当然这个观点、这个概念你同意不同意，这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他能够表明的是这样的一种变化。

　　所以总体来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当用一种动态的过程的这样一种视角来看待知识和理性的局限。既要看到这种知识和理性的局限仍然是存在的，但是又要看到它认识的这个范围的边界是在扩展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来自由主义说抨击的那个人造的秩序有没有获得一种新的生命力的可能，那如果存在这种可能，它的含义，它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我觉得这是我们必须要正视和面对的问题。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