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14]垃圾分类与运动式治理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谈谈垃圾分类的问题。

　　很多朋友都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上海垃圾分类这个事情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议论。而且现在也有消息说，像北京这样的城市，也很快就要按照这样一种模式来推行。

　　首先来说说我自己对这个垃圾分类的基本看法。首先第一点，现在的垃圾问题确实是成了一个不得不认真对待的问题。有的朋友还能记得，在五月份的时候，我曾经转载了一篇文章，说人类为什么在近两个世纪突然富了起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各不相同，但是在最近这两三个世纪，生产力快速的发展，财富大爆炸，应当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创造出来的垃圾也越来越多，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垃圾现在已经快接近地球能够容纳的极限。

　　第二，我想，在处理这个垃圾的问题的时候，垃圾分类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当然也有朋友讲，说世界上有一些地方，有一些国家，他们并不强调垃圾分类，但是可以看到，这样的国家要么是没有能力来处理，要么是它地广人稀，填埋垃圾空间还比较大，但是中国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中国虽然幅员辽阔，但是人口众多，人口的密度大，如果仅仅就靠填埋的话，可能已经无法解决这么庞大的数量的垃圾的问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经过分类对垃圾进行无害化处理，甚至变废为宝，像一些地方开始进行用垃圾发电，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一个势在必行的事情。

　　第三点，我们现在这个垃圾的问题，和我们多年来形成的不良习惯确实是有关系的。有时候，特别是我们到一些很好的风景区，你就能看到，人们的垃圾，尤其塑料袋、塑料包装的那些东西随意乱扔，完全没有一点公益环保的意识，所以有时候我们看了也觉得很生气。这样的不良行为也是多年来养成的，在这种情况下，完全靠教育，没有一些强制的措施，比如像罚款等等，可能还真的不行，这个我也都是同意的。

　　概括来说，第一，科学处理垃圾这是一件好事情；第二，垃圾的分类也是必要的；第三，这当中采取某种强制性的措施，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想，上面这几点我们都事先先说清楚。

　　问题是在于，这样一种本来应当说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为什么引起那么多的非议、调侃和批评呢？我觉得和我们推行这些事情、做这些事情的方式有直接关系。其实也不仅仅是这次垃圾分类的事情，最近这几年很多的事情，包括像北京整治这个匾牌、上海搞招牌统一，还有是前一段时间改地名，还有很多的事情吧，其实都具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那么这些特点是什么？概括说，都是大张旗鼓、惊天动地、整齐划一、突然启动、不管不顾、强推重罚，或者换句话来说，这些特征都彰显了一种我们社会治理的模式，就是一种运动式的治理。

　　就拿这次的垃圾分类来说，这本来其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事情，是城市治理当中的一个日常工作，即使原来在这方面抓得不好、抓得不紧，现在要认真抓这个事情了，而且为了把这个事情真正落到实处，要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了，其实都是正常的。但是在实际当中人们的感觉不一样，就像我们听到上海开始做这个事情，网上在流传关于这个事情的种种议论的时候，感觉是什么呢？好像上海那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什么意思？这怎么回事？这不光是垃圾的问题吧？这怎么弄成这么大的动静呢？其实就是垃圾的问题，就是这么点儿事，给弄成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情。

　　回顾一下，最近这几年我们做事情的一些方式，好像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要的就是一种惊天动地、引人注目的效果：注意啊，我现在要做事情了，我现在要做什么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给人看的、给人听的，那是为了给谁看、是给谁听的呢？我想，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给上边看、给上边听的。通过这个，来彰显自己的一种执行力。其实无论是这次的垃圾分类，还是整治所谓匾牌、招牌或者是改地名，都是日常生活当中常规性的事情，完全可以用一种常规化的、有条不紊的方式来推行，但是在这种运动式的治理方式当中，它往往就给你搞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运动、惊天动地的活动，我觉得这是运动式治理的一个特征。

　　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刚才说的，突然启动、整齐划一。你可以看到，最近这些年我们做的一些事情都是很突然，有时候头一天都很难想象到他要做这样的事情。比如说改地名这个事情，谁头一天能够想到突然之间把改地名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整个社会当中来推行呢？完全想象不到，即使是再有想象力，也很难能想象到这一点，而且它事先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蛛丝马迹，也没有这方面的信息。然后这种突然性还表现在一开始做就整齐划一。其实大家可以想一想，就像垃圾分类这个事情，我前面一再强调了，确实是应当做，但是这个事情你仔细想起来，要按照现在这样一个标准来做，其实也是有相当的难度，而且客观条件也是一个限制。从有关的报道当中看，就是分类后，上海垃圾日产量是15600吨，根据它的规划，到明年上海市的垃圾处理能力才能达到每天7000吨，差不多也就是一半还有点不够。在这种情况下，假如说这个事情你分步来做，在一两年的时间里把最有回收价值的那些垃圾能够解决它的回收的问题，或者是把最有害的那些垃圾能够把它分离出来进行集中处理，然后这个事情下一步再怎么做，再下一步再怎么做，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推进的难度可能就会小一些，而且效果可能就会要更好一些。但是我们知道，在我们现在的环境下，如果你这么做，这就看不出来是在做事，而只有那种大张旗鼓、轰轰烈烈，那才叫做事，所以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这种运动式治理的另外的一个特征。

　　这种运动式治理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不顾。不管什么客观的条件，就是我只要想到了，我想怎么做，我就要这么做，然后做的方式就是强推重罚。从这里面我们能够体会到这一点，就是这个权力现在非常的任性。我就这么做了，我就想这么做，我不用告诉你理由，我不用说理由，你不用跟我说对错，我想这么做，那我就这么做。如果一时推行不下去，那怎么办，那就是强推，利用权力的体系来强推。那好，你凡是执行不利的，就撤职，不管这个事情究竟对不对，反正你执行不力我就撤职。那么和这个相伴随的就是重罚，这次上海，人们把它叫做是有史以来最严厉的垃圾分类，和重罚也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问题是这种靠强推重罚的方式所推进的事情，最后究竟能不能够坚持下去，这是一个很大的问号。

　　说到这，由于这时间的关系，当中具体的这些问题我就没有办法再一一讨论了。我想说，为什么最近这几年的时间这种运动式的治理方式不断凸显出来，这时候我就不由得想到福柯的一个概念，叫“权力的技术”，这样的一种社会运动式的社会治理方式，无论对权力系统本身还是对社会，其实都是一个训练的过程。训练什么呢？一方面是训练权力的执行力，另一方面是训练人们的服从。

　　好了，时间的关系我们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