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11]地名整治中的问题出在哪儿？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说说最近这几天大家议论纷纷的改地名的问题。

　　其实本来这个问题我没怎么想说，但是这几天接到很多网友的微信、短信、微博留言还有公众号当中的留言等等，很多朋友都在说，孙老师你谈谈这个问题吧。所以后来我就想，那就谈谈吧。因为在这件事情当中，确实也涉及到很多和我们这个社会运作的机制有关的问题，通过这件事情把这些问题我们重新梳理一下、反思一下，应当说也有好处。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对这个问题的一些看法和感觉。也就是说我个人，对于在这次活动当中要整治的那些地名的个人感受。首先想说明一点，我今年已经是六十多了，那我对这个问题的感受和看法肯定带有我们那一代人的一些特征，也就是说这个看法是多少有点老派。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要整治的这些地名，还有一些机构的名称，比如说饭店的名称等等，如果不考虑别的因素的话，就这个名称本身来说，其实我也是不怎么太喜欢。比如说动辄就什么什么中央，动辄就是什么什么国际，就是这种夸大其词的、虚张声势的，这个我有时候觉得也挺可笶。还有就是作为这次整治的一个重点的，那些国外名字的滥用。为什么很多地方，包括一些建筑或者是机构都愿意用洋名？我觉得可能和这样两个因素有关：一个是我们在刚刚走向世界的时候，对外面确实有一种新奇感，就说他有点崇洋媚外也可以。第二个，有一些国外的名字，无论是从它的内涵来说，还是从它的发音来说，有时候能够给人们一种美感，所以像对这样一些名字的使用，我觉得也是无可无不可。但是如果太多了，确实也让人觉得比较俗。你一个中国的一个地方，到处都是这个洋名，要太多了的话，可能确实有点不太好。那么这就是我个人对这些名字的感觉。其实就没有这件事情，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但是现在我想要说的是，上面这都是我个人的感觉，都是基于我个人的审美观。我们都知道，在一个社会当中，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很大，年龄的差别、受教育背景的差别、所处的环境的差别等等，所以不同的人，审美其实会有很大的差异。我觉得不好的东西，有人可能会觉得很好，有人觉得很不好的东西，我也有可能觉得很好。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观，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是丰富多彩的。

　　但是有一条，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审美的标准，但是你不能把这个标准强加给别人。所以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有自己的审美的标准，那么从这样的一种标准出发，我对一些东西也看不惯，但是你看不惯就看不惯就是了，你不能用你自己的标准去统一别人，去强加给别人。在别人做这种选择的时候，他应当有相当的自由，有他自由选择的空间。只要你这样的一种选择，不会对其他人造成比较大的负面影响，那么这种选择就是你自己的权利。所以，我说的第一层意思就是说，一些品牌机构它的名称的问题，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自己的选择的问题，政府和执法机构不应该过多地进行干涉。当然，那些具有公共含义的地名应当更为规范，而且这些名称也主要是由政府来命名、由政府来核准的，但是这是另外的一回事。那上面这是我讲的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就是政府在进行必要的干预的时候，一定得有法律的依据，得按照法律来行使，不能政府今天想一出就是一处，想出一个规定就是一个规定。那接着的问题就来了，什么叫依法办事？当然，我们一般的理解，它得有法律的条文作为依据，但是现在我们很多的问题不是在于有没有这个法律的条文，而是在这个法律的条文以及有关的法律的解释当中，或者是那些细化的规则当中，非常含糊、非常模糊，伸缩性极大，主观色彩太强。因为我们知道，法律也好，政府的法规也好，甚至就是一个规定、规则也好，如果要能够有效、准确地执行，它得具备几个最基本的特点。首先一个就是内容得非常的明确。第二个，边界得非常的清晰，违反没违反规定得非常容易能够判别。但是这次你看，一些地方出台的那些所谓认定的原则和标准，内容都非常的主观，边界都非常的模糊。比如说，不规范地名当中的一类是刻意的夸大，但是什么叫刻意夸大？这个界限究竟在什么地方？那有的地方，就把什么什么大桥、什么什么大桥也给改了，把这“大”字去掉。但是这个大桥、中桥、小桥，有什么标准吗？没有。那么在一个见过很多世面的人眼中的小桥，在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甚至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乡民当中，可能就是一座大桥。那你说这座桥当中的“大”字就一定要拿掉吗？就一定要根据你的标准来拿掉吗？再比如说崇洋媚外，这又是一个理由。前面我曾经说过，对于到处都是这种洋名字，甚至是英文字母，有的时候我也不太喜欢，我也看不惯。但是我看得惯看不惯是一回事，能不能动用公权力来修改它、整治它，那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说有的文件当中，列举说曼哈顿社区、夏威夷小区等等，老实说，对这些名字我也很不以为然，它可能也是表明了我们这个国家在改革开放，就是我们和世界接触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外界的事物有一些好奇，甚至有一些崇拜，这么说的话，当中这个因素我也承认，但是你动用公权力、通过搞活动来进行整治，这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这里标准怎么来掌握？什么叫崇洋媚外？什么叫不崇洋媚外？那你说叫曼哈顿小区，这是崇洋媚外，那你叫阿里巴巴，马云那个阿里巴巴，那算崇洋媚外吗？那么这个标准怎么来掌握的？这个边界从哪确定，怎么划呢？还有一类就是所谓怪异，比如说有的用数字，这数字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怪异这个标准就更难掌握了，他列举比如说什么99大厦、1201小区等等。这样的地名，它就是怪一点，它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它叫着又有多大的害处呢？为什么一定要改变、一定要整治呢？这是我说的第二层意思。

　　第三层意思，我想强调，即便是进行整治，也要尽量避免折腾。避免折腾的一个重要原则是，这样的一种整治，你不能具有追溯性。这一点我们原来就曾经强调过，也就是说，法律当中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叫不能溯及既往。一条新的法律出来了，一个新的政策出来了，一个新的规定出来了，你可以管以后的事，但是前面的你不能再动了，因为前面再动那就乱了。那么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说，“老的老办法，新的新办法”。我觉得整治地名也是这样，过去有的那些地名，包括一些建筑的、企业的、机构的这种名称，已经叫了这么多年了，而且有的又和它积累起来的商誉有直接的关系，其实像这样的一些包括地名、小区什么等等，我觉得只要没什么太大的害处，没有明显的消极的作用，就不要再折腾了。审批新的地名、小区名、机构名称可以掌握的严一点。那么这样既加强了这方面的管理和规范，又不至于造成大规模的折腾。因为我们这些年实在是有点太折腾了，而且很多都是在毫无意义的地方折腾，而且这个折腾劳民伤财，浪费了大量的资源。实际上我们这个社会当中有那么多需要做的事情要做，不应当把太多的资源和精力用到这个上面。

　　上面这涉及到这几个层面的问题，实际上不仅仅是在地名、地名的整治上存在，在一些其他的方面也有可能是存在的，我觉得这是非常值得我们来思考的问题。

　　那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