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09]实力差距与临界点：对修昔底德陷阱的进一步探究之一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接着第108讲来讲。

　　在第108讲当中，我介绍了三种对于当前中美关系负面的解释框架。说负面也不是很准确，应当说是比较悲观的解释框架。在这当中有一种就叫“修昔底德陷阱”。修昔底德陷阱大家都比较熟悉，在上一讲当中，我们对它的基本内容也有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和评价。最近我又把艾利森那本书，《注定一战》，又重新看了一遍，我觉得当中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的讨论。首先一个问题就是，上次其实我也讲到了，无论是修昔底德陷阱这个名词，还是这本书的书名，特别是这本书的书名，特别容易产生一种误导。就是刚才说的，因为它叫《注定一战》，好像是一个非常肯定的判断，但是他后来也强调了，他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书名好像不符合他的本意，是书商在出版这本书的时候，给他加的一个书名，有点类似于我们的标题党，有点吸引眼球。所以他后来强调说我从来没说过说中美之间一定会爆发战争，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他用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概念所提出的问题，我觉得是有意义的，确实值得研究。也就是说他从历史当中概括的这样一种现象：当一个新兴的国家在崛起，实力逼近原来的老大的时候，这两个国家，也就是说新的崛起国和过去的守成国，这两个国家之间会面临着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这样的一个问题，应当说是一个真问题，它在历史上曾经存在过，在今天也可能会发生。所以对这样一个问题来进行研究，是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研究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的发生，是为了促使人们用一种更加智慧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在那本书当中，他也用了相当的篇幅来讨论如何避免这种冲突和战争，走向和平的方法和途径究竟是什么。所以前面我说的意思是说，他的这个研究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但是老实说我看完这本书之后，还是觉得有点不满足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这本书的学术背景我看了一下，主要是历史学和政治学，然后他本人又有从政的经历，所以他有着比较好的历史知识，同时对现实政治也非常的敏感，这都是他比较有优势的一面，但是同时从这书当中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修昔底德陷阱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缺少一种比较正面、系统的分析。比如说，今天我们就把这么一个问题专门拿出来进行分析，前面说了修昔底德陷阱，讲的是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和一个守成的大国之间的关系，是它们两者之间可能会发生的矛盾、冲突，乃至于战争。艾利森教授把它叫做修昔底德陷阱，但是从这里也可以看得出来，修昔底德陷阱它是一个过程。对我稍微有点了解的朋友可能知道，在上个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时候，我曾经提出过一种研究的方法叫“过程事件分析”，也就是说，很多的社会现象其实是表现为一个过程，如果我们把它当作一个过程性的事件，分析这当中它演变的逻辑是非常重要的。换句话说，修昔底德陷阱当中，崛起国和守成国这两个国家的实力越来越接近，是体现为一个过程的，而且接近到什么样的程度，是随着这样一个过程而不断变化的。那么这样就会提出一系列的问题。首先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样一个力量的消长有没有一个所谓临界点？这个临界点说一个也不对，其实是可能有若干个临界点，每个临界点的含义可能不一样。比如说，我们这里就瞎说，临界点一，双方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守成国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威胁，或者是不安。再比如说临界点二，双方的实力已经日益接近，但是这个时候守成国对崛起国还拥有绝对的优势，也就是说它还有能力制止你的崛起。临界点三，双方的实力更进一步的接近，崛起国距离守成国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和临界点二不一样的是，这时候守成国虽然它还占有优势，但是实际上从势头来说已经无法遏制崛起国的崛起。临界点四，可能就是崛起国实力已经真的追上守成国了。我们把修昔底德陷阱放到这样的一个过程来看，这就比笼统地说，崛起国在崛起的过程当中实力与守成国越来越接近，双方一定会发生矛盾冲突，甚至有可能会发生战争，就比笼统的这么说更进一步，要更深入了，也可以深化我们对问题的认识和判断。

　　所以最近我就在想，能不能根据前面讲的这四种临界点，把修昔底德陷阱作为一个过程，而把这个过程按照实力的差距来说，可以分成这样四个阶段，这里我不是很精确，假如说第一个阶段实力开始接近，但是守成国并没有感觉到某种威胁，这是第一个阶段。那么第二个阶段，就是守成国感受到威胁，但是他还是有足够的能力来制止新兴国的崛起，这是第二个阶段。第三个阶段就是说还是有差距，但是守成国已经没有能力来阻止崛起国的崛起。第四个阶段，那就是双方势均力敌的阶段。

　　把这样的一个过程分成这四个阶段的好处是什么？首先就是你可以通过把它确定在某一个阶段，你知道这时候它真实的关系、真实的状况可能是什么样的，在这样一个特定的阶段上会发生的问题有哪些，应该如何来解决或者是化解这些回题。以上说的这些都是从客观的层面来说的，那如果从主观的层面来说，人们又有一个对这个过程的感受和认知的问题，特别是当事人的双方，也就是崛起国和守成国，各自对这个问题是如何来感受和认知的，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他们是怎么来看待这种距离的、实力的接近，如何来看待这当中产生的问题，如何对一些重要的事情做出判断，以及如何在这样的认知和判断的基础上制定正确的政策和策略，这又是一系列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不能够否认的一点，尤其是当事的双方，都有可能对当时的状态发生误判。大家都知道多年前发生的古巴导弹危机，就是当时美苏两大阵营敌对冷战的一次最危险的事件，也是艾利森的案例之一，你可以看看那个事件的过程，我们在这里就没有时间讲了，那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在整个的过程当中，真是如果要出一点点偏差，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一场无法挽回的人类灭绝的灾难，因为当时核战争可以说是一触即发。不管怎么说，人类还算幸运，度过了这样的一场危机。所以在这样的时刻，理性、准确的判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今天我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来讲这个问题，肯定是因为有一个具体的背景，就是对当前中美关系的关切。但是我没有用中美关系来具体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从现实的处境当中跳出来，拉开点距离，可以把这当中的一些问题看得更客观一点、更冷静一点，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对于我们认识现实会有一定的帮助。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