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10]假如冷战再一次降临，和上一次会有什么样的差别？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谈的问题是，假如冷战又一次降临，和上一次会有什么样的差别。

　　很多朋友都知道，从去年年底以来，我一直在不厌其烦地讲一个观点，就是贸易战会打打停停，甚至随时可能会暂停，但是冷战将会是旷日持久。稍微具体解释一下，就是说冷战的概念和贸易战的概念是不一样的，贸易战通常就是我们用所谓关税、逆差、顺差这样的一些概念来表示的那些内容。而冷战是一种比较全面的对立，在现实的情况下，它可能首先是表现在技术、产业链、资本、市场、甚至金融等等方面。如果贸易战能够通过某种妥协暂停，而冷战将会持续的话，那么将会发生的一个事情，就是矛盾和冲突焦点的转换，也就是从逆差、关税这样的些焦点转换到科技、产业链、金融、资本、市场这样一些焦点。所以我的意思大体上是说，即使贸易战暂停了，但是冷战将会是我们要长期面对的一个最基本的环境。

　　对于冷战，我想应当有两个最基本的态度，一个就是，如果冷战能够避免的话，那么不发生当然是最好的，因为冷战如果发生，其实对谁也没有好处，这是一点。第二点，如果冷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因为这个不取决于我们的主观意识——如果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应当尽量降低冷战的烈度，降低冲突的严重程度。也就是说，即使冷战发生了，我们仍然需要寻找这当中弹性的空间，寻找避免冲突或是降低冲突程度的可能性。那么这种可能性在什么地方，我觉得其中一个可以考虑的角度，就是假如说这次冷战确实发生了，就是我刚才说的，假如冷战真的降临了，那么它和上一次美苏两大阵营的冷战会有什么样的不同？它的差异是在什么地方？我觉得这是我们来考虑这个问题的一个现实的角度。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首先来回顾一下上一次美苏两大阵营冷战的情况。很多朋友都知道，上一次冷战起始的标志有两个，一是在1946年，当时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在美国发表了一个演说，就是著名的“铁幕演说”，这个演说主要谈的是苏联的威胁，主张美国和英国应当结成一种同盟，来对抗苏联的威胁和侵略。第二年，1947年，美国的杜鲁门主义出台，被认为是冷战开始的正式标志。当时杜鲁门在国会发表演讲，提出要遏制共产主义，在经济上，在当时的西欧推行马歇尔计划，帮助欧洲复兴；在军事方面，建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从苏联这方面，在经济上成立经济互助委员会，就是通常所说的经互会；在军事上建立华沙条约组织。所以这样，当时在二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形成的那种同盟关系正式破裂，美苏的冷战正式开始。然后这个冷战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苏联解体，如果说得具体一点，就是1991年底苏联解体，所以那次冷战可以说是大约持续了40多年的时间，可以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卷入了那场冷战，要么是加入这个联盟，要么是加入那个联盟。后来中国想搞一个第三世界，实际上也没真正成型。而且回顾一下那次冷战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得出来，在冷战的过程当中，实际上还经常伴随着局部的热战、局部的战争，或者是代理人之间的战争。这当中最危险的大家都知道，就是当时发生的古巴导弹危机，那次导弹危机差一点引发核大战。所以现在说中美之间这种所谓新的冷战，就很容昜让人们想到上一次这个冷战。

　　但是我觉得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越应当冷静、客观、理性判断当前这种局势。对于当前中美之间的对立，用冷战这个词确实是可以强调这种冲突和对立的程度，但是我觉得在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这两次冷战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这样一种差别，它可以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大的弹性空间，人们也应该更好地来利用这个弹性的空间。

　　从我个人的看法来说，我觉得这一次和上一次美苏之间的冷战，至少有这么三点是很不相同的。第一点，那次冷战，美苏两大阵营可以说是一种全面的对立，至少涉及到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意识形态这样几个最重要的因素。好在当时那两个阵营的对比不涉及到宗教和文化的问题，如果当时要涉及到宗教和文化的问题，那就更麻烦了。那么这一次中美之间的这种对立，和上一次比有一个明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虽然在政治制度的层面、意识形态的层面这种差异、对立、冲突仍然是存在的，但是从经济制度的角度来说，两方可以说现在的差异已经越来越小，或者是说，经济制度、经济体制已经是越来越接近，这个和上次是不一样的。上一次美国和它的同盟实行的基本上都是市场经济，而苏联和它的同盟国实行的都是计划经济，经济体制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一次大家知道，情况不一样，中国实行市场化的改革已经40年的时间了，已经初步建立起一种市场经济的体制，而且我们也一直谋求西方国家承认我们市场经济的地位。所以尽管现在在经济体制的实际运作当中，可能还存在着比较大的差别，但是对于市场经济的最基本认同，应当说这是比较一致的。也就是说，即使是冷战发生，但是经济制度的根本对立这个因素是不存在的，至少说和上一次是很不一样的，这是第一个差别。

　　第二个差别就是，上一次的美苏之间的冷战，可以说是两个封闭体系之间的对立，因为当时由于经济制度的不同，实际上整个世界形成了两个市场，当时美苏两大体系互相之间实际上是封闭。但是这一次中国和美国双方的关系不一样，因为经过过去这些年的全球化的过程，特别是在中国改革开放过程当中，美国所起的作用，可以说双方之间已经是通常人们所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和当时苏美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前些天我也曾经讲过，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向冷战，先要经历一个脱钩的过程，但是也正如很多人指出的，脱钩谈何容易，因为双方互相的嵌入已经相当之深，这是第二个差别。

　　第三个差别，就是将要形成的这种联盟关系的特点不一样。我们知道，在上次冷战当中，两大阵营的对立可谓是泾渭分明，世界上那些最主要的国家不是属于这个阵营，就是属于那个阵营。虽然这期间也出现了所谓“不结盟运动”，但就是这些不结盟运动的国家，其实也是与这两大阵营有着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关系，但是这一次如果出现新的冷战，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虽然价值观的差异和对立仍然是将来结盟的重要的因素，但是我们还是要看到在过去几十年间，全球化过程所形成的这个世界市场，使得那种泾渭分明的结盟实际上是越来越困难。

　　上面我们从三个方面分析了如果新的冷战来临和上一次冷战会有什么样的差別。为什么要分析这个差別，就是前面我们说的，我们应当从这种差别当中来寻找弹性的空间，尽量降低或者是减少冷战可能会产生的消极作用或者影响。我最近看到一个词，叫“低烈度对抗”。我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应当有一些新的理念提出来，使得人们以更加理性和智慧的方式来面对当前的局面。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