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100]中国与世界的十大困惑，你怎么看（四）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谈“十大困惑”的最后一讲，也就是第四讲。

　　前面三讲我们谈了其中的七个问题，还有第八、九、十这三个问题。但是我今天想从第九个问题开始谈起，因为我觉得第九个问题更重要。

　　第九个问题就是：贫富悬殊为何成为世界流行病？全球的经济成果如何才能够更好地共享？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很多问题的一个最基本的、共同的背景。也就是说，当今世界上很多的问题，其实都是跟这个东西连在一起的，而且这虽然可以说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问题，但是今天确实具备了一系列新的特征，拥有了新的内涵。造成这些新的特征和内涵的因素，比如说全球化的因素、技术进步的因素、商业模式创新的因素等等。

　　我们这里首先从全球化的因素说起，我曾经无数次讲过，苏东剧变、冷战结束，全球化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全球化大家都经历了、都感受到了，但是好像很少有人从这样一个角度去探讨它，就是说，全球化的过程其实也是整个利益格局大变动的一个过程，是利益格局、包括财富格局，重组的一个过程。这个问题不是没有人说过、不是没有人提到过，但是正面把它当作一个研究对象、认真加以对待、从而系统形成系统的研究、系统的解释，这应当说到现在为止是远远不够的。刘宁荣教授在这篇演讲当中，讲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在过去这几十年全球化加速的过程当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贫富差距确实是开始缩小了，但是在发达国家的内部，也包括在发展中国家的内部，贫富差距却是在不断扩大。比如他举例说，美国上等收入家庭所拥有的财产和下等收入家庭拥有的财产（的差距），在过去30年中迅速扩大，1989年的时候是28倍，2007年的时候是40倍，到2016年就达到了75倍。现在美国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财富的总量，相当于拥有财富最少的那90％的人的财富的总和。所以班农就认为，这种全球化只是让精英阶层获得了利益，所有的蓝领阶层都是受害者。刘教授也讲到中国，他说中国也是全球贫富差距拉开最大的国家。所以他说在人类迅速发展的过程当中，现在看反而没有办法来共享经济成果，可以说这也是现在当今世界治理危机的最基本的原因。

　　我个人的看法，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贫富差距扩大确实是我们现在面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且贫富差距的扩大确实和全球化本身有着直接的关系。为什么呢，因为全球化的本质实际上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资源重新配置的过程。在这之前，虽然资本也是流动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不受国界限制的，但是总体来说，那时候资源的配置还是以民族国家作为最基本的框架的。但是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它不一样了，国界对于它的束缚在很大程度上被打破了，它要在全球的范围内寻找一种最优配置。这样一个寻求最优配置的过程，对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意义，我觉得可能还不一样。换句话来说，这对发达国家内部贫富差距的影响可能要更为突出。这就是我原来曾经讲过的，比如像美国，实际上这些年面临着一个资本抽离的过程。资本抽离过程它意味着什么呢，就是把它原来和资本能够结合在一起的劳动者，把它抛了出去、甩了出去。比如我原来讲到过一件事情，就是90年代我去法国的时候，当时正好是法国失业问题非常严重的时候，法国当时最著名的社会学家图海纳，他就跟我们讲到一个问题，说现在法国就像跑马拉松一样，跑一圈就有人掉队了、就被甩出去了，跑一圈又有人掉队了、就被甩出去了。他说仍然在跑着的，还有多少人呢，也就几百万人，没有被甩出去的。那么这几百万人是谁呢，就是能够进入国际分工的这些人，凡是不能够进入国际分工的，都已经属于被甩出去的。所以这就让我们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全球化背景下，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的问题，实际上不但是一个量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质的问题，它已经不仅仅是收入和拥有的财富的差距在扩大，而且它很重要的一点，它造成了ー种，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被全球化抛离的群体”这样的一部分人，也就是说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这样的一部分人似乎已经在成为一种多余的人。所以，特别是在美国这样的国家，现在就特别明显，一边是资本的抽离、资本的出走，另一方面就是原来的一些下层、甚至中层，被迅速抛离出去。所以我的看法就是，这个过程对发达国家可能影响要更大。

　　至于讲到说中国过去这些年贫富差距的扩大，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但是我觉得这样一个现象的形成，可能在中国的原因要更为复杂。那么至于全球化过程在这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影响，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在这样一个资本在全球化寻求最优配置的过程当中，它要找到的就是廉价劳动力。在这个过程当中，中国的普通劳动者，我觉得应当说机会还是在增加。这个问题有时间我们再专门进行讨论。但是总体来说，我想说就是在当今世界上，贫富差距不是简单的扩大的问题，而是它的性质在发生变化，像刚才说的，这是首先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就是一些人被抛离出去。

　　那么另外一个和这个相关的现象，就是“贏者通吃”这样的一种趋势和现象也越来越明显。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应当说和全球化、和技术进步所促成的商业模式的转变，或者新的商业模式的出现有着直接的关系。我记得原来陈志武教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比如说没有全球化过程时，那时候你要看篮球，那你只能看本地的篮球，那么这样可能就有很多的篮球球员，他通过打球获得自己的收入。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背景当中，不一样了。人们关注的可能就是美国的篮球，像前些年，人们看的就是乔丹，或者姚明，他们吸引的是全球的目光，他们的球迷是全球的，那么他的收入也就和这一点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相对于其他的球员来说，乔丹、姚明也具有一种赢者通吃的特点。那么除了这些因素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皮凯蒂讲的，从长时段来看，资本的收益要高于经济增长的速度，那么也就是说经济增长的成果，资本拿到的要更多，而资本大家知道，是可以积累的，可以增值的，那么这样就必然会导致最后整个贫富格局的进一步变化、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

　　那我讲这些实际上是想说什么呢，就在当今的时代，这个贫富差距的扩大确实是一个极为迅猛的趋势，而且在这种趋势的面前，现在似乎人们觉得有点无能为力。那么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怎么办，我们今天没有时间来详细的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我的第97讲，那一讲是讲收入分配、财富分配和消费分配，从这当中，可能我们会找到一些这个问题的思路。那好，那第九个问题就只能讲到这儿了。

　　然后第八个困惑，他讲的是国际化的退潮，碎片化的主导。第十个困惑讲的是兴建“围墙”何以成为全球新趋势。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不可能太细讲，我想这里涉及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全球化是不是在逆转的问题，我想谈谈这个问题。

　　我记得大约在六、七年前或者七、八年前我曾经讲过三个钟摆运动，钟摆运动这个词主要是从卡尔· 波兰尼那里介入过来的，或者是说卡尔· 波兰尼的这个启示。也就是说在近代的历史上，实际上是有三个钟摆运动，一个钟摆运动，就是民族国家的建立与通过市民社会所形成的社会自我保护之间，在这两者之间有一个钟摆运动；第二个，就是在市场经济的扩张与社会自我保护之间形成了一种钟摆运动，卡尔· 波兰尼把这样面对市场扩张所形成的社会的自我保护机制称之为能动社会；第三个钟摆运动就是全球化与面对全球化所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运动，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意味着全球化应当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客观过程，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它的机制需要不断来进行修复，模式可能也要不断地进行调整。那么就目前来说，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模式调整和机制修复的过程。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