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当民主党也开始极端化，美国政治还有得救吗？

lameihua

　　2019年7月31日，民主党初选第二次辩论结束，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之前民调一直领先的前副总统拜登支持率大幅下降，而非主流的桑德斯和沃伦开始居上。

　　而拜登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下滑，并不是他本身的表现失误——作为老牌政客和前副总统，这种疏漏在他那里基本上是不存在。而是他所代表的建制派，以及他们的那一套传统政治立场和主张，似乎越来越“不合时宜”。

　　看看这两场辩论会，各位参选者都是怎么玩的吧！桑德斯、沃伦还是哈里斯这些非主流，大肆鼓吹免费和福利，教育免费、医疗保险扩大，住房福利，发放津贴。

　　这些话，普通选民听上去是什么感受？当然第一感觉肯定是很爽。毕竟这些都是老百姓梦寐以求的。但问题是，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而且是要花大钱。

　　而现在的美国经济和财政现状是什么？债台高筑，又刚刚经历了特朗普联邦大减税——政府收入大大降低；经济在近两年特朗普大大鸡血后确实回暖了一阵子，可最近也再次露出疲态，激的特朗普又发疯似的逼美联储赶紧降息；所谓的再工业化也只听雷声不见雨落。

　　这就是美国经济和财政的现状。按照正常的逻辑，这样的现状，当下最重要的应该是休养生息，集中力资源促生产，把蛋糕重新做大。而桑德斯、沃伦这帮人的要求，则是赶紧分蛋糕，把国家资源已经不充裕的情况下，还要想方设法大搞福利，向欧洲高福利社会看齐。

　　这种说法虽然确实讨民众喜欢，也听上去挺政治正确，但客观的说，并不具备现实可行性——且不说美国当下的财政承受不了，就是高福利模式的负面效应，现在也正在欧洲不断显现。总而言之，桑德斯、沃伦等人的言论，本质上是一种典型的忽悠，为了攫取选票而极端不负责任的表现。

　　而拜登在这一点上，其实是相当务实的。针对候选人之一的哈里斯在医保方案方面天花乱坠的忽悠和许诺，拜登直接指出，这种方案耗资太过巨大，根本不具备现实可行性，可哈里斯一句话就把拜登给呛了回来：“相比之下，你的计划漏掉了近1000万美国人，医疗费用不应成为美国人获取医疗保险的障碍。”

　　这个直接有点无语了——就算哈里斯说得对，可哪个候选人不想把所有人都带上？最起码这也是1000万张选票啊！可拜登的道理已经讲很明确，美国财政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但哈里斯这伙最后却用看似冠冕堂皇却毫无实际价值的言辞，把拜登呛的无言以对。

　　当然，选举嘛，本来就是各种忽悠。候选人为了上位，都免不了要许下各种承诺，至于最后不能兑现，也不足为奇。但搁在以往，这种忽悠都还是有限度的，毕竟这还涉及到一个上位后还账的事儿，忽悠的太夸张，不仅会对以后的执政造成极大负面伤害，就是在选战过程中，也会让许多理性选民觉得不靠谱。

　　所以，西式民选制度下的国家和地区，除了黑非洲的一些奇葩国家，还有台湾这种民众思维和脑回路比较清奇的地区，其他正常的国家，竞选人在忽悠时都不敢太过放肆。

　　美国当然是我们所认为的正常国家。但现在看来，情况越来越不是这么回事。共和党就不说了，传统建制派已经被特朗普冲的是稀里哗啦。而到了我们一直觉得还比较讲规矩的民主党这边。现在居然也开始玩起了这一套，而且玩的似乎比特朗普更夸张，更不靠谱。而传统建制派也同样对此应对乏力。

　　这反映了什么？狭义的说，这反映的是美国政治的整体极端化；而更深一些，则是美国民主体制的衰落。

　　其实美国社会的极端化，从08年金融海啸就已经开始加速。金融海啸重创了美国，使得之前被经济发展所掩盖的诸如贫富分化、产业外流，人口结构改变等问题，都开始逐渐暴露——以前美国有钱，国家有足够的资源给社会兜底，人民整体也还都比较富裕，所以很多矛盾还不明显。等金融海啸过后，很多人变得没钱，或者没那么容易赚钱，而国家的资源也不够了，社会矛盾就开始出现。

　　这种情况下，特朗普应运而生。特朗普的逻辑其实也很简单。美国要重塑社会和谐，重归繁荣，方法无非两种——开源和节流。所谓开源，就是找到更多的钱。至于节流，则是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赚钱方面，特朗普的办法是搞贸易保护，重振美国制造；同时大打贸易战，凭借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逼迫各国对现有的国际经贸秩序进行改造，建立一套更符合美国利益，方便美国收割更多资源的新全球化规则。而至于节流方面，则是通过推崇白人至上主义和抵制难民等手法，将一部分少数族裔和非法移民的福利给剥夺——毕竟作为一个民选总统，搞全民节流那肯定是自取灭亡。所以通过种族等区分，把民众撕裂开，抓大放小，剥夺一部分人利益来满足大部分人，这就既可以做到节省开支的目的，也能够争取到主流选民的支持，确保自己地位。

　　而特朗普的这一套，则受到民主党的坚决抵制。

　　民主党一向坚持所谓美国价值观，坚持政治正确的。而民主党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它的两大基本盘——全球化精英、少数族裔，前者需要靠这一套反种族歧视，推行人类平等的理念来打破不同区域、种族、宗教之间的隔阂，将全球纳入到同一产业链；至于后者，原因更简单，如果没有这套美国价值和政治正确撑着，少数族裔就会沦为主流白人的奴隶。

　　在以前，民主党这两大基本盘中，还是全球化精英占主导地位的。虽然这波人数量少，但他们掌握了各种资源，所以拥有话语权。少数族裔虽然跟他们同一个阵营，但不过是属于从属地位。

　　拜登就是这个阵营中的一员。所以我们看到，拜登实际上也曾发表过种族歧视言论，比如号召种族隔离的议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拜登本来就是精英派，他眼中的民主党少数族裔，只不过是全球化精英用来装饰门面，以及共和党博弈的工具而已。

　　不过搁往常，虽然拜登的种族歧视言论虽然危险，但也未必致命。毕竟民主党的话语权还在他们这波传统建制派手上，他们有办法去尽量减轻这种负面舆论对己方少数族裔造成的影响。

　　但这一次明显不同了。这一点这次辩论中，拜登的这些言论，被少数族裔揪出来大肆抨击，直指他是种族歧视者，拜登对此无言以对，最后因此严重失分。

　　拜登之所以会这么惨，还是因为民主党内部的话语权出现了转移，原本被全球化精英垄断的主导权，似乎越来越转移到少数族裔手中。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转移，这里面有几方面因素：

　　首先。少数族裔本身的规模越来越庞大，这个基数的增加，决定了在民选制度下，它们的自身话语权也自然会抬头。

　　其次，全球化精英并不能从根本上帮助少数族裔摆脱困境。少数族裔，除了亚裔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低端劳动人口，在市场上没有太多竞争力。这意味着他们其实同样是全球化的受害者——产业转移对他们冲击，其实并不比支持特朗普的那帮锈带蓝领要小。

　　而且全球化精英努力维持的现有经济秩序，也同样并不能帮美国获得更多的利益——不能让美国财政好转，从而通过财富总量增长的方式，带给少数族裔带来更多的福利。

　　这就有麻烦了。阶层的差异，导致全球化精英更倾向，也更擅长于通过创造更多财富来带动社会的共同富裕；但少数族裔明显没这个能力，对他们这个群体来说，更直接，也更现实的致富思路和手段，还是打土豪分田地。

　　以前美国经济形势向好，社会财富总量不断增加，所以全球化精英这一套当然在民主党内更吃得开，也哄得住少数族裔；但金融海啸后美国经济发展势头明显不如当年，全球化精英推崇的这一套路径越来越玩不转。但是少数族裔希望更多福利和薪酬的愿望却并没有停止，既然精英们做蛋糕的玩法已经逐渐不灵，那他们就更倾向于用自己的分蛋糕——也就是大搞福利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而这一套玩法，明显不是精英们愿意接受的，所以少数族裔当然要推出自己的代理人，取代传统建制派。

　　最后，随着共和党在特朗普率领下的迅速极端化，这也迫使民主党做出极端化改变。

　　一直以来，关于美国价值观、政治正确的现实化理解，全球化精英与少数族裔其实是不尽相同的。全球化精英只是把它让成一个工具而已；具体内心深处，其实依然存在种族歧视。所以在对待这些理念方面，他们有些过于僵化和机械；而少数族裔则灵活的多，他们中很多人其实并不反对特朗普抵制移民和难民——因为这些后来者会抢夺他们的工作和福利；但对于反种族歧视，他们的态度是无比坚决。

　　以前，美国社会对种族平等有充分共识。民主党自不论，哪怕就是共和党，也不敢轻易在这个议题上踩雷，所以冲突并不明显。但现在，在特朗普的带领下，白人至上主义快速泛滥，这直接威胁到少数族裔在美国的生存基础。这种情况下，少数族裔必然强烈反弹，将反种族歧视至关重要的层面，在维护族群利益方面的思维和手法也越来越极端化——哪怕这种做法有些其实并不合理并不现实，但在白人至上甚嚣尘上的大环境下，却能赢得少数族裔的情感认同。

　　这就麻烦了。全球化精英和传统建制派，他们仅仅只是把种族平等当做工具而已。既然是工具，能用就好，很少能真心维护少数族群利益，更不会支持他们的极端化不合理诉求。既然如此，占民主党选民大多数的少数族裔，自然也会逐渐放弃作为全球化精英政治伙伴的传统建制派，转而支持那些更符合自己心意非主流。

　　以上就是民主党内部政治格局变化的背景和原因。随着共和党在特朗普崛起后的逐渐蜕变，民主党也逐渐开启了自身内部的改造。作为传统大佬的拜登，当下在党内竞选中面临的尴尬，就是民主党格局变化的一种折射。

　　而这对美国民主来说，无疑不是一个好消息。虽然民主具有矛盾缓冲阀的特点，但这种缓冲和包容，也是有限度的。只有在各派立场相对接近，冲突分歧相对温和，民主才能起到作用。

　　但现在，不仅共和党在特朗普的带领下在极端化道路上一往无前；就连之前还相对温和的民主党，也开启了自己的极化之路。这两拨人南辕北辙，严重缺乏调和空间，最关键的是他们双方的那些立场和主张，都存在着大量高调好看却不切实际之处。这么玩下去，社会撕裂肯定会越来越严重，美国民主恐怕将难以为继，美国政治的衰败，也将不可避免。

　　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现有的美式民主和政治体系衰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果这一轮碰撞引发的洗牌，能去除美国体制多年积淀下来的积弊，那对美国的将来或许还有溢出。经过凤凰涅槃的美国，或将浴火重生，更加强大。

　　持这种观点的人，最大的底气在于古罗马的蝶变。古罗马共和国晚期，当时的贵族民主体制腐朽不堪，严重阻碍了罗马的发展。这种情况下，马略、苏拉、凯撒、屋大维等一系列巨头前赴后继，在平民和军队的支持下，摧毁共和制度，缔造罗马帝国——而罗马经此蝶变，国力更甚从前，最终成为西方古代文明史上的最强帝国。既然有罗马改制的先例，那今日的美国，也同样可能通过倒逼型改制焕发生机。

　　但这种观点其实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罗马改制确实获得了成功，但当时的罗马国情，与今日的美国大不相同。罗马诸巨头们，面对的只是传统贵族而已——虽然他们掌控了大多数国家资源和财富，但人口比例上，他们是绝对的少数。只要巨头能够掌控军队，然后再把一盘散沙的平民聚集到自己旗下，他就控制了社会的绝大多数；清洗、驯服那几百，最多上千个传统贵族，并不至于引发整体性的社会动荡。

　　但今日美国不同。今日美国最大的麻烦不是阶级矛盾，而是种族矛盾。少数族裔可不是罗马时代没有任何权利的奴隶，他们都是享有公民权的美国公民。而且人口比例上，他们现在也已经占到了美国全部民众的近四成之多（2017美国人口构成：非拉美裔白人占62.1%;拉丁裔占17.4%，非洲裔美国人占13.2%，亚裔占5.4%，混血占2.5%，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州原住民占1.2%，夏威夷原住民或其他太平洋岛民占0.2%），再考虑到少数族裔在生育率方面远胜白人，所以年轻一代双方的人口比例可能已势均力敌！

　　这就决定了，美国的秩序重新洗牌，绝不可能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轻松。在种族矛盾的大背景下，总人口四六成，年轻一代五五开的人口结构，决定了这必然是一场全社会的混战。

　　这不是罗马共和国晚期；而是西罗马帝国晚期。矛盾也不是罗马共和国晚期下的平民、军头PK贵族的再现；而是西罗马帝国晚期日耳曼裔新公民，与拉丁裔老罗马人的对垒。

　　这种格局下，谁想效法凯撒、奥古斯都，那简直是自寻死路。能像君士坦丁、狄奥多西一样，把局面勉强维持下去，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换句话说，现在的美国，其实已经错过了用强硬方法解决内部矛盾最佳时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美国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不过，虽然从长远看，美国的人口结构，以及社会矛盾发展趋势，决定了它的前景不容乐观。但这并不代表美国就会大乱。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同样也不是一天毁掉的。事实上，直到罗马帝国解体前的公元五世纪早期，它依然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依然能让所有人为之颤抖。只不过，为了避免崩溃，罗马帝国晚期，依然有做出大量调整，并凭借强大的影响力，把世界搅的天翻地覆。

　　这倒是很有可能在美国身上重现。美国体制已严重僵化，人口结构恶化趋势也不可逆，所以确实存在极大的衰落概率。但衰落并不意味着崩溃。就算最终崩溃，在此之前，它维持个几十上百年，也是不稀奇的。而且这个过程中，他也必然会想尽办法自我革新——无论这种努力是否徒劳，但造成的全球性混乱却不可避免。只不过，美国政治的极端化趋势，以及衰落过程中的勉力维持但又力有不逮，很有可能让美国的政策不复鼎盛时的稳健和规律性，出现反复和极端化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在这种大背景下，不光美国内部秩序，甚至整个世界秩序，在未来恐怕也会迎来一个漫长的动荡期，如何在这种动荡中生存，乃至趁隙获利，就得看各国的本事和造化了！

　　本文为云石海外风云系列19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