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有林：已然工业大国，仍缺工业化思维

lameihua

　　自从美国有意图发动贸易战以来，有一组针锋相对的观点就一直对立的存在着，有的人认为我们的技术已经赶上来了，贸易战制造的壁垒其实是一个契机，能够让咱们自己的科技产品全面进入市场，在消费者的使用中完成产品的优化与升级，打造属于咱们自己的科技产业体系；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咱们的技术确实还有差距，贸易壁垒的筑造会让中国企业损失一大批客户进而产生更深远的负面影响。前一种观点人们爱听，但是如果不顾及生产实践中真实存在的问题，确实容易陷入盲目乐观的情绪中去；后一种观点因为被很多带节奏抹黑中国的账号祥林嫂式复述，很容易让普通民众因为反感其政治立场而忽略我们有很多真实存在的差距。所以，比较讨巧的讨论方式当然是承认我们的差距但又树立对未来的信心。但是，这仅仅是舆论场中一种话语的平衡而已，当愈演愈烈的贸易战已经转变为科技战的时候，我们尽快找到差距产生的原因，并从根本上改变那些拖后腿的落后观念，才是最有效的方法；而不是或沉浸在差距的落差里自以为独醒，也不是盲目地乐观认为只要支持国货就能够打赢这场战争。

　　其实本文的题目，最初的想法是写“当贸易战演变成科技战，我们的弱点在哪里”的，因为差距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差距并不是中国产业现状的全部。为什么同样是通讯科技企业，有的企业从通讯设备到终端产品到软件开发全都迈向自主了，有的企业还停留在组装和卖广告阶段？为什么白家电企业们低价竞争了那么多年最后被一群手机生产企业抢走了智能电视耳机音响的市场份额？中国社会的很多方面落后究竟是落后在哪里？可能讨论具体的生产细节，作为一个文科生我实在没法跟其他博主那样讲出那么生动的事例，但是这么多年了，从接触到的林林总总的社会现象来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真是国人当中能具备工业化社会思维的人太少，很多咱们工业领域出现的问题其实不是我们的科技水平上不去，而是工业化思维的高度达不到，阻碍了更多人用更宏大的视角来做产业科技创新。

　　当然，这不是中国人的弱点，甚至也不是所有发展中国家人们的意识跟不上的问题，而是人类的贪婪始终在阻碍着工业化思维对自身的改造。所以我们先举一个外国厂商的例子吧：

　　波音，全球顶级工业技术的代表，结构复杂且科技含量顶级的产品、完备的工艺流程、详细的维护手册、终身可追溯的维修记录，数据之完美、庞大、精细会让每一个工业党仰慕他的伟大——这就是曾经的工业帝国王冠上的明珠。在波音网站上，你可以方便快捷的查询到设计生产的图纸、零部件图纸键号，可以获得便捷快速的技术支援与故障反馈，提供有各种培训维修的视频文字图片等。大家可以想想，每一台机器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那些问题都有数据采集，并最终可以实现大规模的数据分析的时候，很多表面问题是很难困惑住设计、使用和维护的人的，因为庞大的数据可以帮助人们很快的甩掉那些不必要的信息干扰，在庞大的数据库中，清晰地看到指向正确方向的信息流汇聚。这必须是有了足够的工业生产经验积累的团队，才有需求、才能够想到、才有能力要建立一套庞大而又精细的数据体系，这套数据体系的存在也必然让他们的的产品变得更加精益求精。不仅如此，这种高屋建瓴的数据库模式一旦建立，一旦人们能够从更高角度来俯视这一系列的尖端产品的时候，未来的路也就看到了方向。如果波音的管理层都一直能够从更高远的视角来审视自己所引领的这个产业，他将永远比后来者更进一步。

　　但是，为什么在这样的公司却会出现如此重大的产品质量事故？表面上看，这是一次设计上的偷懒，为了增加运载量又不想重新设计机体结构，所以妄想用一个软件来弥补结构方面的缺陷。那么波音又为什么在漫长的垄断生涯中没有提前布局737系列的换代升级呢？因为这一款飞机在之前足够成熟、利润足够丰盛、竞争对手都在后面急急忙忙的追赶，所以巨大的既得利益让管理层失去了飞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主观能动性，故步自封于一次次改装、升级，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737“成熟”的框架无法再承载更大的发动机。其实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有机会，所谓工业化思维就意味着你在思考产业布局的时候，所要看到的是未来而不是当下，只要下定决心，以波音的能力，开发一款全新的中型客机机型必然也比别人的效率要高。但是波音决策层那堕落回小富即安的小农思维，让他们一次次在完美的补丁中一次次错失提前布局的机会，终于当空客的竞争型客机就要成熟投产的时候，波音才恍然察觉狼来了。小农思维和仓促之间互相作用，一个妄想用软件补丁来解决气动布局缺陷的奇葩构思就此产生，并导致了最终波音恐将无法承受的后果。

　　前几天还听说了一个例子，据说腾讯当年去欧洲推广微信这款社交软件的时候，无意中暴露了国内版安装包比国际版的安装包大好多，这当然引起了当时国外参会者的兴趣。但是当他们了解到国内版的微信整合了很多商业功能小程序吃喝玩乐一体化之后，国外的社交媒体公司愤怒了：怎么能够让这种有可能兼并其他软件的产品存在？如果所有的社交功能整合到一个APP里，其他的同类型公司还怎么活？

　　其实我们都知道，整合起来对于用户来说才是最有利、最便捷的，而且对于相关的产业整合也是能够极大的提高效率的。中国在4G时代之所以能够逐渐追赶上来并且极有可能引领5G时代的发展，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我们的社交软件整合的东西足够多。能够把社会的方方面面整合起来的阿里腾讯对于中国信息社会突飞猛进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是必须被肯定的。但与此同时，堕落的欧美却为了维护一部分企业的既得利益，放弃整合、放弃全局化、放弃标准化这个工业时代最优秀的品质，回归到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的小农思维的井里去。

　　所以说啊，这不是什么中国人种和西方人种的问题，更不是什么意识形态的问题，而是谁能够在此时此刻，摆脱舒适圈、突破既得利益、以长远的目光布局未来以获取更多更大的利益的问题。曾经，欧洲人突破了地域和宗教的束缚，开创了一个伟大的工业文明时代；但是，当他们放弃了高瞻远瞩、放弃了合作共赢的统一市场、放弃了从零出发的勇气的时候，没落也随之而来。

　　能想明白上面的这个道理，中国很多看似矛盾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了，中国的工业技术水平行不行，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一概而论的问题，也不是简单的两分法看待问题就能够轻易放过的问题。而是在那些有着工业化思维管理者的企业，我们的技术往往就能实现突破成为世界领先；而在那些领导思维还相对落后的领域和企业，很多事情都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瞎干，浪费了产业升级的时机、而且也让从业者一辈子陷在低水平的重复中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未来的格局。

　　举几个例子吧：

　　我家老爹当年也是做通讯器材的，90年代去日本参观，回来跟我说，说别的你也不懂，就人家设备外壳制作那个工艺水平，咱们就比人家差的老远。当年听来只是默默地承认技不如人，但是后来接触的事情逐渐多了，我就在想，为什么当年的发达国家对于一个机器外壳都能够做到精益求精实用兼顾美学，而我们就傻大笨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认为原因在于我们的消费能力不足，当年国人普遍都穷，外壳模具也是要成本的，可能就不讲究了吧。但是随着中国人逐渐富起来了，有能力消费一部分纯审美的东西了，发现我们的生产还是跟不上，为什么？当我继续深入了解了一点点生活常识之后发现，问题在于产业规模不够。大家都知道外壳的生产是需要模具的，一套模具生产线往往需要投入很大的成本，如果最终产品的销量上不去，一套模具的费用就能侵蚀很大一部分利润，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当然会倾向于购买现成的。而那个能够通过生产现成的模具赚钱的企业呢，因为模具越通用买家越多，所以没有动力去开发更多个性化的生产线，个性化就意味着销量少也就意味着利润少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全国的同类企业都生产一个类型的产品，因为大家只能买到一两种合适的上游原材料或者设备；而上游厂商呢，不敢创新，因为一旦改了模具改了规格改了设计就会影响一大批下游销量。于是乎一大群人就在低质、同质产品领域过度竞争，消费者一边认为都一样的产品为什么不买个便宜的，一方面又在抱怨产品档次不高不如外国的赏心悦目有格调。而我们的厂家呢，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工业企业，但实际上，经营模式是农业社会的，分散、低效、且无法形成规模。

　　所以这时候，我们应该怎样突破？如果有一两家、两三家大型企业，把低端产能都整合起来，利用自己的产业优势分配各个加工工厂的产品项目，并把各种研发设计成本向总部集中，这样既通过销量分摊了设计研发成本，又通过高额的研发投入能够获得更为先进的产品设计。这不就是最简单的工业文明打败小农经济的道理嘛，可是我们在过去几十年的实际生产过程中，低效的重复却比比皆是。

　　在这种情况下，你让一个工厂一线的流水线维护工程师承认中国的工业水平处于世界领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一个从我老爹那里引发出的话题，话说爸爸他老人家当年就设想过通过电话线加一个简单的控制程序，就把家中的电器设备做到远程遥控的产品，这样，电饭锅、空调电暖气之类需要回家前先启动的设备就可以以最佳姿态迎接主人下班了。爸爸他老人家当年想了，也做出来了，但是他们一个小单位根本承担不起这个生产成本，给人家生产的空调电暖气电饭锅加装相应的芯片根本得不到电器厂商的配合，后来就做罢了。二十多年过去了，人类已经即将进入5G时代，我们愕然发现，现在的家电厂家无数次幻想卖给消费者整套的智能家电但是还是经营惨淡，这是为什么？

　　因为产业之间缺乏高屋建瓴的整合啊！因为有人舍不得跟别人分享一杯羹的利己主义的存在啊！在本文的第二段我提到过，为什么最后是手机生产厂商开始买电视机了？因为电视机生产厂商不肯主动生产能够被手机远程操控的电视机啊！

　　大家想想，即便以现在海尔格力这种级别的家电厂商、他们如果单独开发一套智能操作系统，想要在排斥手机厂商介入分享利润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用户支持度，可能吗？海尔和格力都做过手机，但是都因为技术层面实在无法和更专业的厂商竞争被市场挤到角落里去了。我们可以想象，假如这两家生产的手机配上独立的操作系统再加上自家家电的智能控制芯片，做一套远程控制智慧家电是很容易的，但是消费者不认你的手机，所以整套系统就推广不开。另外一边，小米电视虽然屏幕硬件稍逊一筹，但是因为整合了智能终端的功能方便好用，销量逐年上升。而且小米现在做家电快要上瘾了，作为米家相对成熟的软件开发再加上中国遍地开花的高水平小家电代工工厂，未来发展下去，手机厂商做家电要比家电厂商做手机做系统软件要更有优势。要知道，产业是向下兼容的！

　　前天华为也说了，他们已经快要上线的新系统是可以打通、整合各种终端设备的，结合年初华为提到的也要出一款电视机的传言，我们可以看到，华为这家通讯设备企业终于也走上了智慧家电、智慧终端的整合之路。

　　所以，你猜，未来谁会先一步实现智慧终端体系化研发生产？

　　换个领域，医疗科研怎么搞？一线的医生忙的昏天黑地有些低效的重复性工作不得不做，所以他们哪有时间搞科研？但是不上一线你哪来的临床经验搞科研？一个人的科研能力、数据积累与整个医疗系统能力叠加、共同积累，那个优势更明显？这都是一些只要一想就很容易得到正确答案的问题，但是很多年来，问题曾经得不到解决。但是现在好了，越来越通用的医疗数据系统正在被推广，一线的医生可以在临床诊疗过程中不断地上传数据、贡献经验、积累问题，有了这些数据做基础，还愁我们的医药科研水平未来没有大发展？

　　如果你看到的事例足够多，就会发现，其实不是中国人不够聪明，也不仅仅是我们的产业技术还相对落后，更深层的原因是我们仍旧有很多工业从业者，思维并没有跟上工业化时代的步伐。在更注重规模效益和标准化的时代里，我们很多地方执政者的思维仍然是以地方利益为主导的，我们很多企业管理层的思维仍然是跟在欧美国家后面亦步亦趋的，在这样的思维体系影响下，我们很多领域的生产必然看不到产业高端在哪里，当然也就更看不到产业的发展方向在哪里。以上都看不到，你想让代工工厂里的工程师能够研发出世界一流的产品，这不就是痴人说梦嘛。

　　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日子，是会影响一个人的格局的，如果我们的国家大部分人都能突破自己小团体的利益局限，把眼光放得更加高远，加强互相之间的协作，很多现有产业上的技术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只是一个需要时间去完成的过程而已。当我们知道华为的系统将会整合各种各样的终端产品的时候，你会怀疑这套系统里还有更多的开放接口在等待着未知的世界吗？

　　而这种更加高远的眼光，其实就是我在标题中提到的“工业化思维”：整合、统一、规模，用大一统的管理模式剔除低效和重复，在信息汇聚的洪流里，自然而然却又先人一步地发现未来世界的方向。

　　所以那天任总的讲话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在讲国际化。虽然这次贸易战的起因是有的国家想要恢复贸易壁垒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但是我们是否胜利的评判标准绝不应该是回归封闭后的是否还能孤独的坚持。我们应该站到更高的高度去审视我们的产业链发展，我们应该基于更广阔的市场去思考发展的方向，我们应该始终相信更多的利益在艰难的远方，故步自封画地为牢的人终将被埋葬在时代里，盖满尘埃！

　　说到这里，请允许我再吐糟一下那些还在争论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哪个对寒门子弟更友好的话题的朋友们，时代的大潮席卷到今天，没有什么人有义务为了让寒门子弟可以出头就设计一套只适合应试教育的选拔体系的。时代需要的是眼界开阔格局宏大的社会主义建设者，谁能够成为这样的优秀人才，谁就将在未来的选拔体系中脱颖而出，谁才能够为我们的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素质教育改革的方向，更多的是拓展视野、活跃思维，而不是某些人臆想的唱歌跳舞学画画，未来的世界区分阶层的不是寒门或者豪门的出身、而是你身上是否还残留着那些“我弱我有理”的局限性思维。向着这个方向努力，我们的教育体系会帮助你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而拒绝它，只会被时代淘汰固化于社会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