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洋：律师制度之危——大成律师林小青被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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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丁海洋律师，专于刑辩，执业于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联系方式13910977037，法务之家版权作品，转载请注明来源和作者

　　“大多数群众只有当自己身陷囹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才认识到律师存在的意义。”

　　2019年4月11日，西宁市城中区人民检察院发布官方文章称：由西宁市城中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以魏某伟、宋某舟为首的17名被告人恶势力犯罪集团涉“套路贷”犯罪一案，在西宁市城中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

　　文章指出，该案系高检院挂牌督办的涉恶案件，也是我院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办理的全省首例“套路贷”恶势力犯罪案件。省市区三级检察机关高度重视，多次召开案件分析协调会，对案件定性、事实、证据收集、固定等方面进行了充分研判，更好地履行了法律监督职责。文章最后说：“16名被告人当庭认罪，取得了良好的庭审效果。”

　　17名被告中只有16人认罪，其中没认罪的那位，大概就是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西宁）分所律师林小青。

　　同日，该案第一被告辩护人张燕生律师感慨道：“她用大成所标准格式合同与公司签订法律顾问合同，仅仅代理了一次借款人赖账的民事诉讼案件，就被认定为恶势力成员”。

　　2019年4月12日，网传一份大成律师事务所（北京总部）的《关于西宁分所林小青律师因律师执业行为涉嫌“恶势力犯罪集团”案件的情况通报》。

　　该《通报》的核心思想是：林小青律师严格履行了律师的职责，不构成犯罪；全国律协和当地律协高度关注该案。大成所徐平律师、邢志律师的辩护词也见诸网络。

　　众所周知，大成律师事务所在业内是享有很高声望的法律服务机构，本案中派出专业刑辩律师徐平迎战并做无罪辩护，足见大成所对此案的重视。

　　林小青律师被起诉认定为“恶势力犯罪集团成员”是否又是一起冤案？

　　因为没有看到证据，我们只能把公诉意见掰开揉碎分析一下。

　　公诉人认为：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西宁）2017年9月1日与青海公司签订为期一年的常年法律顾问合同，并指派林律师作为该公司的常年法顾问（此节看不出有任何违法）。青海公司是一家“套路贷”公司（这个事先谁也不知道，工商局并没有给发一个牌牌说这家公司是“套路贷”公司，“套路贷”被入罪也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林小青允许该公司将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挂在公司（此节也不违法，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名牌放哪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允许任何人把我的名字做成牌子放在法律不禁止的地方，有问题吗；律师不是警察/检察官，律师代表的是私权利，能吓唬住谁呢？），会让来公司办理的客户产生错误的认识，即将“套路贷”公司意识为合法的公司（客户怎么认识，是客户的事情，客户的认识错误要我承担责任吗？），因此，林律师构成诈骗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2017年9月7日，在青海公司的要求下，林律师指导客户填写“空白合同”（合同并非空白，而是缺少抬头等信息，只要有双方当事人的签字盖章，在民法上完全不影响其效力；法律规定，口头合同也是有效的；凭大成律师的职业素养，如果参与“套路贷”的组织策划，应该不会出现“空白合同”的漏洞）以诉讼方式敲诈勒索罗某的财物（如果双方调解结案也算敲诈，那民事法官是共犯吗？如果去派出所参加调解就犯罪，那警察是不是共犯？“扫黑除恶”的任何一个文件都没有规定“通过诉讼敲诈”“通过调解敲诈”这种行为方式），构成敲诈勒索罪。

　　根据《律师法》的有关规定，与客户签订《常年法律顾问合同》，代理客户提起诉讼解决纠纷，这都是无可指责的正常律师执业行为。当然，我这里并不是说律师在任何情况下都享有豁免权。“套路贷”案件的确具有社会危害性，人民群众反响很大。其“套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每一个环节单独拿出来都无可挑剔，债务人民事官司一般打不赢，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但这不能笼统的迁怒于律师。律师事务所与公司签订《常年法律顾问合同》后，也要看派驻律师提供了哪些服务。如果律师提供了法律咨询意见，说明了公司的行为涉嫌违法犯罪，但公司执意为之，律师有能力阻止吗？如果在“套路贷”案件中，律师明知并参与了“犯罪方案的设计”、“犯罪对象的选择”、“对犯罪成员的培训和激励”、“提供犯罪工具、分配犯罪收益”等违法活动，这当然不能免罪。从大成所的情况通报来看，林小青律师并未参与上述行为。本案中，绝不可以把“参与派出所调解”、“依法提起诉讼”也作为犯罪行为来指控。法官、警察尚不能准确把握的行为性质，苛求律师做到，这不太公平。

　　“扫黑除恶”是无比正确的，依法打击“套路贷”人人拍手称快。然而，“扫黑除恶”绝不能突破法律边界，更不能无限拔高，甚至为了完成指标而凑数。

　　律师接受委托为当事人提供法律服务、担任法律顾问、为犯罪嫌疑人辩护，这都是法律赋予律师的权利，一旦律师接受委托，从事上述工作就是履行法定职责，也可以说是义务。《律师法》、《刑法》、《刑事诉讼法》均为全国人大制定的法律，效力等级是没有区别的。在本案中，考虑林小青律师的行为是否成立共犯，不能仅仅用《刑法》来评价其代理诉讼、参与调解的行为。对某一行为性质的认定需要体系性解释，这是司法工作人员不可或缺的基本功。“《律师法》是管律师的不是管检察官、法官的“，这种理解是法盲的代名词。

　　目前，国家层面在大力推广公司律师制度、政府法律顾问制度，鼓励律师更多的参与到社会活动中来。如果律师作为某公司的法律顾问，参与了投融资活动并起草了合同、参与谈判，但公司领导挪用了该笔资金涉嫌犯罪，或者去行贿，律师就成为共犯？如果律师为某单位（政府部门）政府采购或者招投标项目提供大量服务，结果领导贪污、受贿，律师也要承担刑事责任？如果律师接受委托，根据当事人提供的借条起诉第三人，结果当事人的借条是伪造的，涉嫌虚假诉讼犯罪，律师也要成为共犯？律师明知在押犯罪嫌疑人涉嫌走私犯罪并为其提供辩护，也就是“替坏人说话”，律师也是事后共犯？如果动辄因执业行为把律师送进监狱，那干脆废止《律师法》更加彻底。

　　“国皆有法，而无使法必行之法”，这是长期以来我们面临的现实问题。法治建设不仅需要有完备的法制体系，更需要这些法能够得到正确的执行，其中人的因素很关键。如果执法者不能按照立法精神去执法，结果必然哀鸿遍野。法治建设不仅需要制度设计，更需要法治文化支撑，二者相辅相成。

　　一段时间以来，因为媒体的宣传以及个别律师的不称职行为，导致社会公众对律师工作存在很大的误解。“律师替坏人说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认识还很普遍。人们在评价律师的“红”与“黑”时，很少去研究“控、辩、审”三方的刑事诉讼构造，也不会去探究《律师法》的立法思想，更不去考察律师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大多数群众只有当自己身陷囹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才认识到律师存在的意义。

　　尽管各级司法机关在处理律师的案件上格外慎重，但仍有赵大涌、汪席春、麻广军、李奎生、林洪楠、孙少波、张用江、太志斌、邓华、王一兵等数十位律师含冤入狱（最终被平反）。即便西宁检方“反复研究讨论三纲一书、制定庭审预案”，也不要轻易声称什么“全面、客观、清晰”、“办成铁案”，因为“铁案”二字是不符合司法规律的。受认识水平的限制，“铁案不铁”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任何案件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客观情况的变化而出现逆转，DNA技术应用于司法活动后，美国全国范围内纠正了200多起强奸案。

　　最后，我们相信西宁市城中区人民法院能够查清事实，客观公正的处理林小青案。律师的境遇已经够艰难了，不要让他们既流汗，又流泪。

　　丁海洋
　　2019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