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从短链条正义看老舍之死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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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

　　现在看还是得用音频的方式，因为今天刚写的一篇东西，发出来之后，其实没有任何敏感的内容，又被删掉了。那么今天谈一个什么话题呢，今天这个话题稍微有点奇怪，就是想从老舍之死来谈谈我最近提出来的叫“短链条正义”的问题。

　　我先说说这个题目是怎么回事。因为最近正是处于假期，而且前几年我自己也是折腾的有点过分，所以这身体也折腾出点状况出来，所以最近一直处于一种比较安静的休养的状态。人在休养的状态的时候就免不了会看一些“八卦”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有一个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这就是关于老舍之死。

　　我想老舍其实很多朋友都知道，包括年轻的朋友，是一位非常有名的作家，他写过像《茶馆》、《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这样的一些非常有名的作品，由于他的作品很贴近普通老百姓，特别是劳动人民的生活，他过去也被誉为人民艺术家，也在当时的文艺领域担任过重要的领导职务。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而且是被政府非常认可的艺术家，在文革的时候呢，由于遭受批斗，最后是投湖自尽，我想这样一个事情大家其实都知道。稍微有点不同看法的是，说这里有没有他杀的可能性，人们也提出过一些怀疑，但是总体来说应该说能够得到的证据很难支持他杀的这样一种说法，因此从比较确定的结论来说，还是投湖自尽。应当说这是文化大革命当中发生的无数的悲剧当中的一件，或者说这也是文革的众多的罪恶之一。

　　这个事情，原来就曾经引起过我的特别的注意。因为我们知道，在文革当中，有那么多的人受到了批斗，有的呢，应当说受批斗的这种程度比老舍还要严重，无论是受到的身体的损害、折磨还是人格的侮辱，有的可能比老舍还要严重，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他没有自杀，而老舍他自杀了？这个原因，这个解释，应该在什么地方，这样就不能不让人想起一个概念，叫做社会支持，因为很多人从苦难当中走过来，是需要精神上、心理上的支持的，而这个支持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来自于家庭，而老舍的问题呢，恰恰就在这里。

　　大家知道，老舍的夫人叫胡絜青，从后来发表的很多的有关的回忆资料来看，在老舍挨批斗的时候，他所处的家庭环境非常不好，胡絜青带头给他写了大字报，而且这个大字报有很多干货，有很多实质性的内容，这个大字报对老舍的伤害也是比较大的。而且，据说胡絜青在家庭里还带领她的子女批斗老舍，甚至还有一个有争议的一个情节，按照有的人的说法就是，老舍去世之后呢，有人找到胡絜青，说老舍投湖自尽了，老舍死了，然后胡絜青说，死了就死了吧，告诉我干什么。但是后来，老舍的孩子否认有这样一个情节，说这是造谣，所以有没有这样一个事情这不能够确认，但是从当中也能看到他们当时的这种关系。这样的一个因素应当说对于老舍最后走上绝路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了解当时情况的人就说，说老舍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死，因为他到那个太平湖，他一早就到了那个地方了，在那待了一天，一白天，而且还有半夜，所以他要想投湖早就投湖了，为什么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投湖的呢，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他投湖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俗话说叫倦鸟归巢，就是鸟它已经飞了一天了，它都有个地方回去，但是他呢，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这样一种状态，至少在精神上、在心灵上已经是无家可归，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彻底的绝望了，最后走上了绝路。

　　就这个事情来说，对于老舍之死来说，文革这样的一个政治的因素肯定是第一位的。但是他的家人，特别是他太太胡絜青在这当中的责任，其实也是一个客观的因素。所以呢，这就涉及到这个事情第二个层面，这第二个层面的因素，其实是在文革当中也不是仅仅就老舍这一例，比如说大家都知道的，像彭德怀，他太太也是在那个时候和他离婚，所以那时候，家人，特别是配偶，承受不了这种政治压力，然后划清界限、脱离关系，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但是老舍这个事情多少是有点例外，因为像前面说的这些事情，包括彭德怀他的太太和他的离婚，人们都很不避讳这一点，甚至包括这当中道义的谴责，人们也都很不避讳，但是老舍这件事情多少有点例外，因为即使到了文革之后，人们谈起老舍之死的时候，好像都是故意把这个话题避开，把当时这样的一个具体的情景和因素回避掉。为什么会这样呢，不了解情况的人也都会猜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而那些知道情况的人，从现在来看其实都是心知肚明，这个隐情实际上也就涉及到这个事情的第三个层面。

　　这第三个层面也就是老舍和赵清阁的恋情。这个事情呢，过去人们一直是遮遮掩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远，这时候人们能够用一种比较平和的、客观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事情，也就是说如果就像人们说的，胡絜青和他的家人、和老舍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像过去有人渲染的那么好，在文革当中甚至有和他划清界限、甚至有胡絜青带着家人对老舍进行批判，假如说真的有这样的情节的话，那么这当中也是有其中的缘故的。所以这时候有人说，说老舍是咎由自取，如果你就是站在某种道义的立场上这么说，那当然也有他的道理，因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老舍确实是对胡絜青以及他的子女造成了很深的伤害。但是这只是一个方面，就是刚才我说的第三个层面。

　　如果我们要更进一步的进入第四个层面，就是看老舍和赵清阁之间的感情，可以说那也是一段真正的爱情。别的不说，赵清阁为了这个，几十年，就是说这一辈子，都没有嫁人，然后在她的客厅里一直悬挂着老舍的手迹。那么构成这两者之间感情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可能是他们在才华上的互相的吸引。所以假如说从这一个角度来看呢，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种感情，并不像人们一般想象的那种所谓婚外情那么不堪。好了，这个时间的关系，具体的过程我们就不多说了。

　　那今天我为什么要谈论这个问题呢，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我前一段提出的那个短链条正义的概念。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当中，我们需要不时地对这个世界当中的一些事物来进行判断，确实每件事物本身可能都是复杂的，和其他的事物都是相联系的，但是在这同时，往往没有关于所有这些联系的足够的信息，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办？短链条正义提供的是这样的一种主张，就是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比如说刚才讲的老舍的这件事情，这里可能涉及到不同的环节，那么每一个环节，我们当然要看到和其他环节的联系，但是每一个环节归每一个环节。老舍死于文革对他的迫害、对他的侮辱、殴打，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无论他的家人当时负有什么样的责任，我觉得这一点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不能够因为他的家人负有的责任来减弱这一点。但是如果就他的家人来谈这个问题，或者说，就是一个人他为什么会走到绝路，家庭其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无论有多么重要的宏观的背景，无论和其他的事情有什么联系，这种责任都是不能推卸的、不能淡化的。但是说到家庭，特别是他太太的这种责任，我们又必须得看到，这当中也确实是有隐情在里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情有可原的地方，所以即使他太太的这些做法是真实的，也不能说这个人就是一个千古罪人，这里有宏观的历史背景的因素，也有她个人经历的因素在里边。然后再说到老舍的婚外情，这个婚外情对胡絜青、对老舍的家庭和家人的伤害，这应当说是真实的，而且持续了30年的时间，但是如果把这段感情单独拿出来看，又确实有很真挚的、很纯洁的一面。

　　那如果这么来看的话，有人可能会说，孙老师你就是和稀泥吧。其实不是，我想强调的是，世界上很多的事情确实是复杂的，很多的事情很难用一句话一言以蔽之的来进行评价，所以我提倡一码归一码这种看待事情评价事物的方法。特别是考虑到我们多少年教给人们的，好像都是要么好要么坏、要么黑要么白这样一种简单的两分法，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那么这种短链条正义的思维、一码归一码的评价事物的立场就是尤为重要的。

　　那好了，今天就说到这，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