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一味追求高端化会损害城市的社会生态

大参考

　　下文其实是我十年前一个演讲的摘录，有感于一些地方进行大规模城市治理并以此疏解所谓ddrk而重发。这篇短文想要说的是，要把城市作为一种社会生态来看待。城市是什么？首先是人们安身立命的地方。要安身立命，就需要有一种能够共生的生态。在这个生态中，有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各色人等。他们都是城市社会生态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如果我们处于某种洁癖，用人为的方式把一个城市弄成一个没有“ddrk”的“高端城市”，历史会惩罚我们。

　　十年过去了。本文举的例子，讨论的具体问题，可能有些时过境迁，但所强调的应当把城市作为一种社会生态系统的观点没有过时。恰恰相反，在今天，在一些地方，可能更需要强调和重申这个观点。

　　本文重发时在文字上做了一些修改。

　　最近这几年，各级政府用于扶助弱势群体、扶助贫困群体的开支在增加，而且增加的速度是比较快的，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趋势。但解决贫困人口的问题，靠仅仅靠政府的扶持和再分配是不够的。这当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何使社会的下层、社会的底层，能够有一种谋生的机会、谋生的能力。

　　这种谋生的机会、谋生的能力，是在什么地方？我最近一直在讲一个问题，人们生存的社会生态系统。这个生态系统是什么？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就可以知道了。

　　原来在上海的浦东，刚刚开发的时候，条件还不是很好。所以当时上海有一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那时候在民间有一个说法，如果在浦西老城区，即使夫妻两个人都失业，没有工作，一天煮一百个茶叶蛋卖出去，一家老小的生计就解决了。但是这个茶叶蛋能够卖出去是有条件的，是在老城区的社会生态里。如果到了浦东，不要说煮一百个茶叶蛋，就是二十个，可能都卖不出去。因为社会生态改变了，谋生的机会和能力就因为生态的改变而丧失了。

　　这里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今天的城市管理、城市规划、城市建设，往往是以牺牲弱者的生存生态作为代价的。

　　比如说原来上海有一段时间，把多少平米以下的小食摊、小饭馆全部取缔了。一般市民的感觉是吃早点没有过去方便了，但是更为重要的，可能十几万人就因为这个失去了谋生的机会。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正式工作，一早上包几屉包子卖出去，一家的生计就有了。如果把这些做早点的，都搬到一个楼里去，收费高，人们又不愿意去，他生存的机会就丧失了。

　　我们看到所谓城中村、脏乱差、城乡接合部，看着有碍观瞻都要改造掉时，可能又有无数人的立锥之地丧失了，你把这种东西改造掉，给铲平了，这些人能够马上搬到别墅里吗？不可能，能够马上搬到三居室、二居室、一居室吗？不可能，只能是原来的生存之所完全没有了。

　　我觉得我们应当意识到，包括在座的各位，其实我们都是脏乱差、城乡接合部的受益者。我们经常埋怨现在的菜价贵，但你得想想，你还可以按照现在的价格买到这个菜，就是因为有这个社会生态存在。因为运菜的、买菜的，就是生活在脏乱差中，生活成本很低，按这个价格把菜卖给你。如果运菜的都住在别墅里，卖菜的都住在三居室里，菜提高一倍的价格也不会卖给你。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生态的受益者，但是我们忘恩负义，我们不想这一点，我们也是拆掉脏乱差的积极鼓吹者，说这个地方太乱啊，那个地方要拆啊，拆了，不乱了，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城市不需要秩序，我们的城市在发展，需要秩序，需要管理，这是没有错的。但是问题出就出在我们的管理上。就刚才所说的，马路上的摊贩没有秩序行吗？没有秩序，像北京，一年机动车增加四十万辆，一天一千多辆，现在上班没有小摊小贩车都走不动，如果都是小摊小贩别上班了。

　　但是每天每个时段、每个地段都是这么塞车吗？有的时间、有的地段不是这么塞嘛。有没有这个可能，特定的路段，平时不怎么塞车的，早晨上班高峰过去了，十点钟开始限定一定路段可以摆摊，十点开始，但是有一点，下午四点必须收摊，而且要打扫干净。如果这样，他摆摊六个小时，一个大的城市，可能就这一条，能为几十万人提供一个生存的机会。

　　问题是我们的管理，要么是放任，要么就是一刀切。在一刀切之下，城市的社会生态在不断恶化，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我们大家经常看到的，一会儿他把他打了，一会儿谁把谁杀了。去年北京有一个cyj，杀了chengguan。那个cyj也不是本质上就是一个坏蛋，原来在部队还是优秀战士，fyjr，几个月领不到工资，别人说你卖烤肠吧，但是他不懂规矩，别人都是买二三十块钱的破车，chengguan来了自己跑了车给扔下。但他借了三百块钱买了一辆新车，没收了这车他是什么感觉，生计没有了，活路没有了。结果，一刀进去，两条生命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