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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45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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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8 18: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原文】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①,再破秦军。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项梁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白话】项梁在东阿击败章邯,之后率军向西追击,追至定陶时再次击败秦军。与此同时,项羽、刘邦也在雍丘(今河南杞县)同秦军交战,大败秦军,斩杀李由。于是项梁更加轻视秦军,面露骄色。宋义劝谏道:“部队打了胜仗之后,如果将领骄纵,士兵懈怠,那就会招致失败。现在士兵们已有懈怠的迹象,而秦军却在不断增兵,我真是为您感到担心啊!”项梁不听,于是派宋义出使齐国。宋义在路上遇见齐国使者高陵君显(姓不详),问道:“您这是要去拜见武信君吗?”高灵君答:“是的。”宋义道:“我认为武信君必败。您此行走得慢点,即可逃过一死,如果走得太快,就会遭遇灾祸。”秦二世发动全部兵力增援章邯以攻击楚军,大破楚军于定陶,项梁战死。

  【姚注】

  ①北至定陶:《史记·项羽本纪》记作“比至定陶”,《资治通鉴》此处当是误记。盖定陶位于东阿之西南,而本句的主语项梁是乘胜追击的一方,故“北至定陶”的“北”既不能作“向北”解,亦不能作“败北”、“败逃”解。正确的记载当是“比至定陶”,“比”作“及至”、“等到”解。

  【姚论】

  仅从“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这句记载来看,似乎是项梁派宋义出使齐国,而宋义奉命出使。可是从宋义对项梁所说的“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和对高陵君所说的“臣论武信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来看,当是宋义预感到大难将至,故主动要求出使齐国以脱离险境,使齐的理由多半是催促田荣出兵伐秦。

  【原文】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白话】当时正值阴雨连绵,从七月一直下到九月。项羽、刘邦进攻外黄,未能攻下,遂转而攻打陈留。这时项梁战死的消息传来,士兵们都感到恐慌。于是,项羽、刘邦和将军吕臣一同率军东撤,将楚怀王从盱眙迁都到彭城,吕臣军驻扎在彭城以东,项羽军驻扎在彭城以西,刘邦军驻扎在砀县。

  【姚论】

  从《资治通鉴》所载之“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一句来看,楚怀王是被迁徙的对象。此前“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一句的主语是项羽、刘邦,显然,我们都知道刘邦是不可能下令迁徙怀王的,那么能够下令迁徙怀王的就只有项羽。顺着这个逻辑,下面一句“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也应该是出自项羽的军事部署。然而,《资治通鉴》在此处的记载与《史记》有所不同,亦显然与事实不符。

  《史记·项羽本纪》的记载是:“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

  《史记·高祖本纪》的记载是:“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

  可以看到,《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的记载是一致的,都是先有三支楚军驻扎在彭城、砀县一带,再有怀王从盱台徙都彭城。更关键的,这次北上徙都是怀王的主动决策,而不是因项羽下令才被迫迁徙。由此,我们可以推知当时的历史事实是,项羽、刘邦、吕臣一同东撤,三人在东撤途中共同制定了“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的军事防御部署。又由于项梁死后群龙无首,所以各路楚军皆共推怀王北上彭城以主持大局。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楚怀王才能“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否则若按《资治通鉴》的记载,项羽都能够下令“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又何至于被怀王轻松夺了兵权?

  【原文】魏豹下魏二十余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白话】魏豹攻克原魏国二十多座城池,楚怀王立魏豹为魏王。

  【姚论】

  对于立魏豹为魏王一事,史书的记载比较混乱。

  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前208年九月,楚栏记:“徙都彭城。”魏栏记“魏豹自立为魏王,都平阳,始。”按照这种记载,怀王徙都和魏豹称魏王都是在前208年九月,不过魏豹是自立为魏王的。

  《史记·魏豹彭越列传》记:“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按照这种记载,魏豹称魏王是在项羽破秦、降章邯之后,并且不是自立,而是被立。从前后文语境来看,立魏豹为魏王的也不该是怀王,而更应该是项羽。魏豹被项羽立为怀王(魏王)后,就引精兵随项羽入关了,显见他与项羽之间的关系不错。

  《汉书》将这段历史记于《魏豹田儋韩信传》,内容与《史记·魏豹彭越列传》中所记基本相同,只有一个字的差别,即《史记》记的是“立豹为魏王。”《汉书》记的是“立为魏王”。颜师古在为《汉书》作注时,在此处注曰:“项羽立之。”可见在颜师古看来,立魏豹为魏王的正是项羽,魏豹出于报恩的心理,率精兵追随项羽入关。

  可事实上,魏豹绝不可能是在项羽破秦之后被立为魏王的。项羽破秦入关后,除自己外还分封了十八个诸侯,分封的原则是将原诸侯国裂解成几份,一部分封给原诸侯王,一部分封给追随自己入关的诸侯将领。譬如,原燕国一分为二,一半封给原燕王韩广,一半封给追随入关的燕将臧荼。原赵国一分为二,一半封给原赵王赵歇,一半封给追随入关的赵将张耳。原齐国一分为三,一份封给原齐王田巿,另外两份封给追随入关的田安、田都。那么对于魏国,项羽是怎么做的呢?原魏国的领地主要包括东郡、砀郡、河内郡和河东郡。项羽将东郡和砀郡划入自己的西楚国,又将河内郡封给了原赵将司马卬,称“殷王”,以奖赏其追随入关。这样,原魏国四郡被划走了三郡,就只剩下一个河东郡,于是项羽又从赵国划来上党郡,将这两个郡交由魏豹统领,称“西魏王”。试想,倘若魏豹果真是由项羽在入关前立为魏王,之后又以诸侯王之尊亲率精兵追随项羽入关,则项羽在天下分封时必定会厚待魏豹,甚至其原魏国的领土上再增加一两个郡,又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把原魏国的领土四分五裂,使得魏豹的分封利益不增反减,甚至连那些以诸侯将领身份追随入关的新诸侯王都不如呢?显然,项羽不但没有将魏豹视为自己一党,而且是将其视为需要贬抑防范的对象,对其极力打压的。

  相形之下,魏豹与楚怀王之间的互动却一直很好。前208年六月,章邯率军围攻魏都临济,魏王咎兵败自杀,其弟魏豹逃往楚国,楚怀王拨给魏豹几千士兵,令他重新夺回魏国的领地。值得注意的是,魏豹此次投奔的并非更贴近抗秦前线,且独揽楚国军政大权的项梁,而是投奔被项梁发配到盱台、手中并无实权的楚怀王。楚怀王虽然自己处境艰难,却也还是想办法给魏豹拨出几千士兵,交给他用于复国。可以想见,患难中互相扶持的怀王和魏豹间自有一种深刻的革命感情。章邯击败项梁后便北上攻赵,黄河以南再无秦军主力,遂使魏豹得以率领这几千士兵收复原魏国的二十多座城池。与此同时,楚怀王徙都彭城,掌握楚国的军政实权。为确立自己统治楚国的合法性,楚怀王与诸将订立“怀王之约”。怀王之约表面上的说法是“先入关中为王”,实质精神是确认原六国王室后裔对六国的统治权。所以,无论是基于过去的革命感情,还是基于当前的政治现实,楚怀王都有意立魏豹为魏王,而魏豹当然也毫无疑问地会支持楚怀王的倡议。因此,《资治通鉴》上关于“楚怀王立魏豹为魏王”的记载是完全正确的,这也正是项羽之所以会极力打压魏豹的原因所在。这样看来,所谓的“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也绝不是魏豹出于报恩心理的积极追随,而是受项羽的挟持而不得不如此。

  【原文】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白话】后九月,楚怀王将吕臣军和项羽军合并,由自己亲自统领。任命刘邦为砀郡长,封武安侯,统领砀郡兵马。封项羽为长安侯,号鲁公;任命吕臣为司徒(掌管兵役和民役),吕臣父亲吕青为令尹(即宰相)。

  【姚论】

  楚怀王原本只是项家所立的傀儡,大小诸事皆由项梁做主,可是项梁一死,所有权力就被怀王用切蛋糕的方式全部拿走了。在定陶兵败后撤回的三支主力部队中,吕臣军和项羽军的指挥权直接被怀王拿走。当初项梁为了酬庸陈婴的以大事小,曾任命其为柱国,辅佐怀王定都盱台。柱国是楚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地位仅次于令尹,因此怀王收回两军兵权后,极有可能是交由陈婴实际掌管。对于第三支主力部队刘邦军,怀王不但没有收回兵权,反而是鼓励其发展。刘邦不仅拿到了武安侯的封号,还获得了砀郡长的行政权力和统领砀郡人马的军事权力。吕臣虽然交出了军事指挥权,但是他自己被任命为司徒,他父亲吕青更是被任命为令尹。可是反观项羽,他在交出军权之后获得了什么?既无朝中职位,又无地方政权,只是得到了长安侯和鲁公的虚名,这与一般的高级将领几乎没有区别。

  我们很难想象,如此帝王心术是一个缺乏政治经验的牧羊人所能拥有的。即便怀王有此政治天赋,亦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就达成。说来说去,这还是当初项梁立怀王而将都城设在眙台所埋下的祸根。可以想见,正当项家军在前线厮杀之际,必定会有许多策士聚集在怀王周围,为其谋划如何从项家手中夺回实权。

  【原文】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章邯军巨鹿南棘原。赵数请救于楚。

  【白话】章邯击败项梁后,认为楚地的军事力量皆已不足为虑,于是渡过黄河,向北攻击赵国,大败赵军。随后率军攻入邯郸,将邯郸百姓全部迁往河内郡,将邯郸城墙夷为平地。张耳和赵王歇逃到巨鹿(今河北平乡)城,王离率军将巨鹿包围。陈馀在北面的常山郡招募士兵,征集到数万人,军队驻扎在巨鹿以北。章邯率军驻扎在巨鹿以南的棘原。赵国多次向楚国求救。

  【姚论】

  章邯斩杀陈胜后认为楚人已不足虑,遂北上攻打魏国,结果给了楚人喘息之机,使得项梁得以卷土重来。定陶之战斩杀项梁后,章邯又以为楚人不足为虑,遂北上攻打赵国,结果再次给了楚人喘息之机,使得项羽得以卷土重来。身为一代名将的章邯,何以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犯两次错误呢?为什么他总是如此轻视楚人?其实,《史记》上所谓的“(章邯)以为楚地兵不足忧”只不过是司马迁的想当然耳,实际情况是章邯根本没有办法深入楚境,因为他不敢离敖仓太远。

  敖仓位于荥阳东北,是秦朝最重要的粮仓,当初陈胜建立张楚政权后派吴广西征,走的路线就是围攻荥阳。一旦占领荥阳,则既可打开通往关中的门户,又能拿下敖仓以解决各路义军的粮草问题,后因三川郡守李由的死守而未能成功。劳师远征,最重要的莫过于粮道的安全。楚地幅员辽阔而又民风彪悍,章邯大军一旦深陷其境而又粮道被断,则将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这就是章邯两次舍楚不攻的根本原因。特别是在第二次舍楚攻赵之际,朝廷柱石李斯、冯去疾和冯劫刚被赵高陷害致死,原驻守荥阳的三川郡守李由又在驰援濮阳的途中被项羽、刘邦所杀,而王离是在无法北上攻入邯郸的情况下才南渡黄河驰援章邯的,显见此时赵国的军队仍有相当的战斗力。倘若章邯为斩草除根而攻打彭城,却被赵军乘虚攻占敖仓,那该如何是好?因此,章邯也只能是依照当年秦国远交近攻的国策,先三晋而后齐楚。

  当初攻魏之时,章邯先是将魏王咎围困于都城临济,而后乘夜突袭,将前来救援的齐楚联军击溃于临济城下。魏咎见援军溃败,只好献城投降后自焚而死。此番章邯故技重施,以王离军将赵王歇围困于巨鹿,自己则负责将位于敖仓的粮食安全运送至巨鹿前线。如诸侯派兵援赵,则自己率优势兵力以逸待劳,在巨鹿城下打援。如诸侯不派兵援赵,则可将巨鹿城中的赵王困死饿死。陈馀虽然也征集到数万人,但这支军队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无法与秦军相抗衡,故而陈馀只能一面在巨鹿城外坚壁自守,一面派出使者四处求援,准备等诸侯援军到来后再一起对秦军发动攻击。

  【原文】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白话】高陵君显在楚国,拜见楚怀王道:“宋义曾推断说武信君的军队必败,过了几天,军队果然兵败。宋义能够在两军交战之前预见到一方即将兵败的征兆,这可说得上是通晓兵法了!”怀王便召宋义前来议事,对其大为赞赏,于是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领楚军前往救赵。其余各军的将领都归宋义一人调遣,号称“卿子冠军”。

  【原文】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白话】当初,楚怀王曾与诸将约定:“先平定关中的为关中王。”在那个时候,秦军还很强大,经常乘胜追击败军,致使众将皆不敢先入关中。只有项羽因为怨恨秦军杀害项梁,遂自告奋勇,愿与刘邦一同西征入关。怀王帐下的众老将皆道:“项羽为人,敏捷勇猛而狡猾残忍,之前曾经攻打襄城,杀得襄城没留下一个活口,全都坑杀了。凡是他所到过的地方,就没有不被残害毁灭的。况且楚国几次对外进取,之前的陈胜和项梁都失败了,这次不如另派一名长者,兴仁义之师西征,以昭告秦国的父老兄弟。秦国的父老兄弟忍受秦王暴政已经很久了,现在如果能有一位长者前往,不对百姓侵扰施暴,就可平定秦国。派项羽去是绝对不行的,只有沛公刘邦,向来都是宽厚长者,可以派他去。”于是怀王不许项羽西征,而是派刘邦向西攻占土地,收集陈胜、项梁溃散的士兵,以讨伐秦国。

  【姚论】

  上一段节选自《史记·项羽本纪》,本段节选自《史记·高祖本纪》,司马光在将这两段节入《资治通鉴》时次序有点问题,应该是先说怀王之约,再说宋义拜将。

  楚怀王与诸将约定,率先平定关中的为关中王。这句话的字面意思非常简单,里面却包涵着非常深远的战略规划。对此,我们有必要再次梳理天下大势的演进过程。

  前209年七月,陈胜建立张楚政权。

  八月,奉陈胜之命攻占赵地的武臣自立为赵王。

  九月,奉武臣之命攻占燕地的韩广自立为燕王。

  同期,奉陈胜之命攻占魏地的周巿本有机会自立为魏王,但他坚持立魏国王族之后魏咎为魏王,自己当了魏国的相国。

  前208年十月,原齐国王族后裔田儋起兵自立为齐王。

  至此,原东方六国中除韩国之外已有五国复国。虽然陈胜一心想继承秦始皇的事业,但由于其羽翼不丰,对于各路将领的管控鞭长莫及,致使天下终于又在事实上由秦制逐渐退回到了周制。但与之前周制不同的是,此次复国的权力基础是军功而不是血统。五国之中,楚、赵、燕三国的国王是平民出身,他们都是凭借自身的军功而称王的。魏国的国王魏咎虽为王族,但那是周巿执意谦让的结果。当周巿奉命平定魏地后,当地豪强最初都是想立周巿为王,而周巿同样是平民出身。齐国的国王田儋虽然也是王族后裔,但他与秦统一前的末代齐王的关系已经非常疏远。他能当上齐王,并不是有谁打着他的旗号起兵,也不是别人打下江山后请他当王,而是靠自己三兄弟起兵杀死秦朝官吏,打败前来抢地盘的魏国周巿所建立的军功。当时与齐国王室血缘最近的,是末代齐王之弟田假,但由于没有军功,所以还没人想到立他为齐王。至于韩国之所以未能复国,自然也不是因为韩国缺少王族后裔,而是因为没有出现能收复故土的军事强人。

  然而,待到楚怀王于前208年九月与诸将订立“怀王之约”,时间虽然只经过了一年,但各国政权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楚王陈胜被杀后,项梁采纳范增的建议立楚怀王之孙芈心为楚王,仍称楚怀王。

  赵王武臣被李良所杀后,张耳、陈馀寻访到原赵国王族之后赵歇,立为赵王。

  魏王魏咎在临济自杀后,其弟魏豹逃往楚国,在楚怀王的帮助下被立为魏王。

  齐王田儋在援魏时被章邯军所杀,齐人立田假为新齐王,之后田荣率军打跑田假,立田儋之子田巿为齐王。

  张良在项梁的帮助下立韩国王族韩成为韩王,自己担任韩国司徒。

  至此,东方六国已尽数复国,但与一年前的陈胜时代不同的是,除因地势偏远而暂未发生战乱的燕国仍由韩广担任燕王外,怀王时代的其余五国国王皆为战国时的王族后裔,如下表所示:

国名

陈胜时代

怀王时代

王名

身份

王名

身份

陈胜

平民

芈心

王族

武臣

平民

赵歇

王族

韩广

平民

韩广

平民

魏咎

王族

魏豹

王族

田儋

王族

田巿

王族


韩成

王族

  “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这是数百年来的传统,我们称之为周制,而秦制对周制的改革,主要就体现在“废分封而立郡县,扬军功而抑世袭”这两点上。当初陈胜起义拿下陈县后,邀请各路英雄前来商讨接下来的战略。其中张耳、陈馀的建议是“愿将军毋王,遣人立六国后”,这等于是要完全复辟周制。三老、豪杰的建议是“(将军)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按照这种观点,陈胜可以凭军功而成为楚王,不用理会世袭血统。只需为故楚存亡国,不必为故楚立(“立”还是“继”)绝世,我们可以称其为“半周半秦制”。陈胜心里真正盘算的是全面继承秦制,可惜由于当时的实力不济,使得在执行时还是逐渐演变成了半周半秦制:派出去的将领纷纷自立为王,而不接受陈胜领导,这是半周;自立为王的权力基础是军功而不是世袭,这是半秦。

  站在历史发展潮流的角度来看,从秦始皇时代的秦制到陈胜时代的半周半秦制,这是一次历史倒退。然而,传统思维的惯性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人们觉得这样的倒退还不够,还应该退得更彻底。

  首先,是原本凭借军功完全可以自立为魏王的周巿坚持要把王位让给血统正确的魏咎。接着,是凭军功当上赵王的武臣在被部将李良杀死后,张耳、陈余并未凭借军功继任赵王,而是改立血统正确的赵歇为赵王。再接着,是范增来到项梁营中指出,陈胜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血统不正确,遂说服项梁立血统正确的芈心为楚王。齐王田儋战死后,齐人曾一度立血统更加纯正的原末代齐王田建之弟田假为齐王,而没有想过立田儋之子。张良英雄豪迈而又足智多谋,却从来没想过要自立为韩王,而是非得寻找到血统正确的韩成来立为韩王。六国中唯一没有由王族后裔担任国王的是燕国韩广,这主要是由于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后惹恼了秦始皇。秦始皇对燕国贵族的打击报复是六国中最残酷的,侥幸逃脱杀戮的燕国王族后裔隐匿在朝鲜半岛,不愿再参与中原动乱,所以整个秦末之乱都完全看不到燕国王族后裔的动作。这些都表明,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想就是要完全恢复到周制,而怀王之约实质上就是楚怀王与楚人,也与天下人签订的一份确认完全回归周制的契约。

  怀王之约的核心是这样三层意思:

  第一、承认东方六国历史上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现在的用兵是一致推翻秦朝,只要推翻秦朝的统治,就可以正式回归秦始皇统一之前的周制了。

  第二、秦国作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仍然可以保留,但不允许嬴氏子孙继任秦王(即存其亡国,而不继其绝世)。

  第三、新的秦王由率先平定关中的将领担任。

  仅从第三点看,怀王之约似有奖励军功的意思,但那是在天下人痛恨嬴氏的背景下不得不然的结果。倘若当初怀王是想把整个关中都并入楚国的领土,那他就是在推行秦制,就像当初陈胜派诸将四处略地,原本是想将这些领土并入张楚一样。可现在怀王一开始就言明,未来的关中仍然是主权独立的王国,只是这个国王必须为天下人所能接受,足见其是在推行彻底的周制。

  楚怀王重返周制,既与当时的社会思潮有关,亦是由他自身的身份背景所决定的。说到底,怀王本人就是周制的最大既得利益者,否则以他这么个过去对于反抗暴秦没有尺寸之功的牧羊人,何以能够当上楚王?唯有百分之百地贯彻周制,怀王才能获得政治上的合法性,也才能逐步树立权威。

  怀王之约确定下来后,接着就要讨论由谁领兵夺取关中的问题。出于对秦军所向披靡的恐惧,诸将中除刘邦和项羽外再无人敢领兵西征,但在刘项二人的选择上,诸老将一面倒地倾向刘邦。

  诸老将的这番话其实是有问题的。他们指责项羽的性格是“慓悍猾贼”,慓,即敏捷;悍,即勇猛;猾,即狡猾;贼,即残忍。这四点中,慓悍根本就不是什么性格缺点,至于狡猾,难道刘邦还会比项羽逊色?唯一可以指责的,也不过就是项羽残忍罢了。于是,诸老将接着指责项羽攻下襄城后屠城,可他们为什么不提城阳呢?就因为城阳是项羽和刘邦一起领兵屠城的,他们为了偏袒刘邦,索性就把城阳之事略过了。他们又说为了避免重蹈陈胜、项梁的覆辙,应该派遣刘邦这样的宽厚长者,而不能再派项羽这样的残忍之徒。这句话更是莫名其妙,我们且不说项氏叔侄是否算是残忍,也不说刘邦是否真当得起宽厚之名,但至少陈胜这方面做的绝不会比刘邦差,这从其释放违背军令而自立为王的武臣全家,以及释放魏咎前往临济就任魏王之事皆可见一斑。另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刘邦称帝后曾向群臣询问自己之所以能够战胜项羽的原因,高起、王陵的回答是:“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对此,刘邦也并未做出反驳,可见在汉朝君臣看来,反倒是项羽比刘邦还要更加仁义。

  说到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反秦起义本质上是一场你死我亡的实力较量,陈胜和项梁的失败跟仁义扯不上半点关系,要指望刘邦凭借仁义平定关中,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刘邦自身的仁义感召力是极其有限的,否则也不至于搞到47岁起兵时还只是一个令父亲责骂,岳母鄙视,嫂嫂嫌弃,到处骗吃骗喝的亭长了。

  不过,言语中虽有逻辑漏洞,但诸老将的安排却也不无道理。因为按照怀王之约的精神,他们当然是更希望能由刘邦来平定关中。以刘邦的出身和性格而言,能当上关中王就足以令其心满意足,天下随之即可重归太平。可一旦是由项羽攻入关中,他会安分守己做关中王吗?如果他再利用关中的战争资源杀回来怎么办?那岂不是比暴秦更加恐怖?所以,从破秦的角度而言,项羽的军事才能远高于刘邦;但若要从战后局势安排的角度而言,诸老将都倾向于将破秦的胜利果实交到刘邦手里。

  在项梁兵败身死之后,对于这个立自己为王的项氏家族,怀王一方面要从其手中夺回军权,一方面却也还得靠他们领兵打仗。尤其项羽英勇善战、军功卓著,是楚军中的第一战神,于情于理,怀王都不可能将他弃之不用。恰逢此时,赵国不敌章邯、王离联军的打击,求援的使者接连不断地奔向彭城。怀王遂决定让项羽率领楚军主力前往救赵,不过出发前又为项羽安排了位顶头上司,就是在定陶城下以“骄兵必败”劝谏项梁的宋义。

  怀王任命宋义为主帅,直接原因当然是认为宋义有统帅之才,但这也是不得不然的结果,因为可供他选择的人选其实并没有几个。定陶之战后,楚军主力包涵三支军队,分别是驻扎在彭城东的吕臣军,驻扎在彭城西的项羽军和驻扎在砀郡的刘邦军。现在,刘邦军已经授命西征,吕臣军和项羽军合并后,吕臣转任行政官员,军权由怀王亲自掌控。当初项梁立芈心为楚怀王时,能打仗的将领都留在前线,不能打的就让他们和怀王一起南下去都城盱台了。所以现在怀王虽然已经成功夺回军权,却找不到一个能够托付、可以率领这支军队对外征战的统帅。此时,军方系统中名义上职位最高的是柱国陈婴,可陈婴是个“素信谨”的长者,带兵打仗本来就非其所擅长,当年东阳起兵时已有两万人马,却不但不敢自立为王,反而要主动依附只有八千人的项梁,你现在又让他如何敢率领项家军去攻打章邯?陈婴之下的二号人物就是项羽,本就是怀王刻意打压的对象,自然也不会愿意令其为主帅。再往下就是那些跟随项梁、项羽四处征战的军事将领,他们与项氏之间的感情远胜过与怀王的感情,怀王又怎么可能将他们置于项羽之上担任楚军主帅?故而思来想去,宋义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他与项氏不但没有渊源,反而还有仇怨,所以怀王可以利用他来打压项氏。其次,他在军中并无自己的势力,所以怀王不用担心他不听话。再者,他曾经准确预言过项梁的失败,所以项氏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表面上也只好接受。

  不仅如此,宋义是由高陵君所推荐,楚怀王任命由齐国使者推荐的人担任最高军事长官,这对齐国是一种极大的善意,有助于齐楚邦交重新修好。况且宋义曾受项梁打压,田荣曾与项梁有嫌隙,双方在反对项氏这点上是有共识的,届时宋义还可借助齐国的势力来弹压桀骜不驯的项羽。

  至于当初导致齐楚反目的田假问题,也已因怀王之约而不再构成障碍。怀王之约表面上是先入定关中者为王,实质则是承认六国统治者的既得利益。既然怀王已经明确承认田巿是合法的齐王,不会支持田假返回齐国争夺任何地盘和权位,那么田荣杀不杀田假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至此,围绕怀王之约进行的一系列权力运作宣告结束,相关各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项羽成为唯一的大输家,既失去了西征的机会,连北伐的指挥权都没拿到。如果一切进展顺利,刘邦将成为未来的关中王。如果刘邦打不进关中,而是由北伐军抢先进入,那么未来的关中王也应该是北伐军的统帅宋义,同样也轮不到项羽。按照怀王之约,项羽无论怎样折腾,都无法改变他只能是楚国高级将领的命运,他不会有任何机会裂土封王。

  【原文】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①,攻秦壁,破其二军。

  【白话】刘邦率军自砀县出发,行至阳城(今地不详)与杠里(今地不详),对秦军营垒发起进攻,击败秦军的两支部队。

  【姚注】

  ①这条记载源自《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帝纪》的记载亦基本相同,只是《史记》记作“成阳”,而《汉书》记作“阳城”,《资治通鉴》采纳《汉书》的记载。然而,成阳(或阳城)、杠里究竟位于何处,历代注家虽有多种说法,却都难以令人信服。胡三省为《资治通鉴》在此处注曰:“道砀,自砀取道而西也”,这个注解也是有问题的。“道砀”固然是“自砀取道”的意思,但“而西也”却是错的。盖史书明确记载,刘邦自砀县出发后的第二个月,就在成武击败秦东郡尉。成武位于砀县正北略偏西的位置,两者之间直线距离约105公里。倘若刘邦真的是自砀县往西走的话,又如何会在第二个月出现在成武?因此,我们推测阳城、杠里皆应在砀县至成武之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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