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神彧：一叶知书 :《文明的冲突》丨文明冲突论靠谱吗？

大参考

　　各位读者，2019快乐。愿小树的这篇有点儿干货的文字，能为你新的征程添上一缕蹄香。

　　小树的【一叶知书】栏目将继续履行“一篇文章即让你读懂一本书”的主旨，同时奉上我对书本的点评，助力各位在短时间内更深层次地吃透一本书的精髓。

　　传统的国际政治分析，是在解释冲突的本质即资源争夺；亨廷顿的这本书，则更像是说明，当两个国家同时与你有资源争夺的矛盾时你更倾向与谁起冲突。

　　冷战之后，全球政治进入了多极化时代。一来，意识形态的斗争不再存在，二来，教育程度的提升、信息时代的发轫等诸多因素，人们迫切地需要回答，或是重新回答一个问题：我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们的祖先、宗教、种族、语言、历史、习俗、体制等等的杂糅，简化为两个字：文明。亨廷顿认为，冷战中的三个世界的划分逐渐被全球8个主要文明（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基督教文明、东正教文明、拉美文明和非洲文明）所取代，每个文明内都有若干个国家+一个核心，内部存在着可以共通的叙事——

　　由于人会因为未知的事物而感到恐惧，如在平原上与陌生的异族狭路相逢时，我们无法预测他们的行为模式，也许我们的任何不经意的举动都有可能会触碰对方底线，引发殊死怒意……于是，保留、防备乃至敌意必然会是我们相互间的最优解。

　　如若惊奇地发现，我们使用的其实是相似的语言，信奉的都是同一个神灵，甚至，还有着亲缘极为相似的祖先，听着同样的神话故事长大……这样的共通点立刻会给予我们安全感，推己及人之中，打交道便有路可循了；以共同叙事为起点的交流，更会一步步地廓清误会的伏笔……

　　原始人的思维方式正是人类最自然天性的散发，而现代国家，其实不过是更大规模的部落而已。

　　对共通叙事的需求看似原始，看似犯了将国际政治拟人化的幼稚错误，实际上，它确实使得玩家们以一种根据经典现实主义理论无法预测的方式来看待自己的利益。如同你难以想象40年代的西欧会和苏联携手，反对愈加强盛的美国；加拿大会和其他国家结盟，以威慑美国可能的侵略……

　　亨廷顿认为，冷战后的国际政治中主要的冲突，本质即文明和文明间的冲突。同时，地球上最主要的文明的冲突，便是来自那些开始严肃思考“我是谁”后的非西方文明对强加在自己头上的西方“普世主义”的反抗。

　　西方文明在过去数百年来曾对其他文明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在全球政治与文化中占据绝对主导。但近百年来，随着其他文明的苏醒，加上许多非西方文明国家逐渐在一系列硬指标上追上西方文明，他们便急于摆脱西方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东西了。事实上，近代史上试图将西方文明强加在其他文明的行为均告失败。

　　与此同时，西方化和现代化由于长期以来紧密相连，而倏然间的现代化会使得传统纽带和社会关系断裂，产生了异化感和反常感——这也常会被归咎于西方文化。

　　非西方文明和西方文明的矛盾一直在升温。冷战之后崛起的民族主义、对反常和异化的摆脱和执政者寻求解决社会问题的良方，又要求人们强化自身“非西方”的东西，于是矛盾的深化正愈加剧烈。

　　文明及其细分的边界线上常常会爆发冲突，几乎所有的国际冲突都有文明的诱因。如美国反恐战争，亨廷顿便认为是伊斯兰文明和西方文明间的冲突；车臣战争，毫无疑问是伊斯兰文明和东正教文明的冲突；两伊战争，则是伊斯兰文明中原教旨和非原教旨之间的冲突。当冲突发生时，各文明都会寻求自身所属文明的其他国家的支持，紧接着冲突的范围便进一步扩大。

　　经济上的冲突则更是常态，不多加赘言了。而面对他国经济上的威胁，是要联合他国采取均势行为还是搭便车，同样取决于自身文明与该国的通融、互信程度。

　　亨廷顿认为，由于猜疑链的存在，文明边界线上的战争是不会休止的。因而他提出了三个规则，即由该文明的核心国牵头，做到避免参与冲突、积极相互协商和强调文明共同点。其意义在于，建立在多文明基础之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战争、促进世界和平的最可靠保障。

　　全书的大致内容即此，下面便是小树的看法了。

　　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是丰富而且意义重大的，对国际局势剖析和外交方针制定确实具有明确指导作用，以至于谈及“文明冲突论”成为了一种时髦。而且嘛，“冲突”隐喻着“对等地干架”，这对于饱受西方中心主义压迫的人们来说，有一点儿扬眉吐气的感觉。

　　但这套理论体系中确实狡猾地潜藏着太多大国沙文主义，或者可以说是美国白人至上的傲慢，小树在这里就为大家解读一下吧。

　　从刚才的精华采撷即可看出，亨廷顿在这本书里对西方文明强加于他人的行为大加批评，看上去似乎很痛快是吧？事实上，他只是说西方文明很霸道，并没有说西方文明是错的，另一方面，他又强调应当尊重其他文明对西方文化的抵触——这至少是在暗示：其他文明在顽固地抵触着那些“没有错”的东西。

　　而他呼吁的“正视”，更像是在说：教化他们是不可能的行为，不如平等地对待他们的残缺吧，谁叫西方文明正处于相对衰落呢？

　　隐台词很有趣。

　　甚至，亨廷顿把许多人类普适的东西，认为是西方文化所独有，而把真正人类普适的东西给窄化了。事实上，任何国家、任何文明都追求公平，追求正义，追求和平，追求慈善，追求道德，追求发展……只是社会经济水平发展受限，各相对落后的文明不可避免地给这些追求不同程度地蒙上灰尘，而西方文明只是由于提前把所有展览品的灰尘扫尽，就专断地号称是自己独有。

　　做个假设，钱很可爱。可你问个没见过钱的原始人部落他们爱不爱钱后，得到了否定答案，就一定证明了什么吗？

　　因而，亨廷顿当然是夸大了文明间的差异性，同时又忽视了该揣摩差异的地方。他对8个主要文明的划分，好似游戏设计师般想当然，譬如，把日本文明从东亚割离开来，独作一大块讲，这就是典型的白人坐家专家的偏见和谬误。无他，他需要在自己这套有缺陷的理论中，塞下日本在二战时与邻居们的冲突。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日本比较富裕，比较有存在感。而差异性巨大的伊斯兰世界、基因多样性冠绝全球的非洲等等，就这么被混为一谈了，谁叫你们弱，活该被忽视呢？

　　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西方人文学家们总是想当然地把宗教视为划分世界的最重要依据，无他，因为他们自己从小受宗教文化影响太深了：哇，日本有个独立的“神道教”，太棒了，又给把日本划出多了个依据。诸位在读西方汉学家们的中国历史研究中，总是发现他们喜欢用很大篇幅讲述佛、道等宗教对历史、对政治、对社会的巨大影响，虽视角可以借鉴，但学过历史的中国是人真的知道，这片土地上宗教的作用有多小。

　　日本奈良大华严寺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傲慢中的傲慢了——

　　既然是做全盘的政治研究，参数是不可能不包含经济的，但亨廷顿偏偏给漏了。这就导致我这种度君子之腹的小人的趁虚而入——整本书看起来，更像是用文明冲突为经济冲突打掩护。

　　譬如仇视美国的南美洲国家们，本质是因为美国深度操控了它们的经济，然后操控了它们的政治，把它们锁死在供应链上，吸走大量不再会返回该国投资的利润的同时，让他们承受国际大宗变动的动荡。而亨老这本书就完美地掩饰了这个问题：它们仇美是因为西方文明和南美文明的龃龉。

　　谈文化，谈文明，多轻灵又多美好，毕竟亨老生活在大发战争财的极盛之时的美国，优裕的生活当然可以视之为理所当然。

　　以及，一些残酷的社会问题也被装进了文明冲突的篮子里。譬如人口过剩导致的动荡，譬如大国博弈导致的战乱，譬如封建残余对进步的阻碍等等。当问题不便于解释时，那么就拼命找出并放大他们的差异直至文明的等级吧——如此逻辑，其实正对应亨廷顿自己所批判的，深化鸿沟，寻求站队，然后冲突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饥饿的孩子各捧着一个苹果，正吃着时，一个大人走过来都抢走了。他吃掉了一个，然后对他们说：打一架吧，赢者可得剩下那个。

　　然后，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两个孩子的撕扯，啧啧有声：这俩小畜生，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仇恨，斗得那么狠哇。

　　当你的角色慢慢从孩子变成大人，你也会爱上亨老的理论。

　　最后总结：这本书在有限的范围内，逻辑相对是自洽的——正如前半文所述。譬如当有选择朋友或敌人的自由时，文明当然可以作为主要线索，毕竟共同话题确实可以降低交流成本，铰断猜疑。可是在阶级的语境之中，自由到底是个什么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