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堕落在细节中展现：马桶刷如何进入口杯？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讲一个题目，堕落在细节中展现。

　　为什么要讲这么一个题目呢，因为这几天正在议论一件事情，就是有网友曝光了一系列五星级酒店的卫生乱象。可以说真的是触目惊心，这里涉及的都是那些高大上、如雷贯耳的酒店，比如说像万豪、喜来登、香格里拉、希尔顿、四季、颐和安缦等等。可以说我也是算出差比较多、住酒店比较多的一个人，对于这当中的一些问题，原来也是道听途说的听到过一些，比如说床单没换、用毛巾乱擦东西等等，但是确实还完全没能够想象到像这位网友他披露出的这些现象。比如说用同一块海绵来清洗平台、杯子和坐便器，比如说用浴巾来擦坐便器，用脏抹布来擦口杯和咖啡杯……具体的细节我们就不过多去说了。而且从很多讨论当中可以看出来，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是相当普遍存在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在宾馆，在其他的行业也是相当普遍的存在的，比如说在餐饮，这餐饮比这宾馆更要命。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样的一种现象会相当普遍的存在，作为一个社会来说，对待这样的一种现象究竟应该怎么办。

　　应当说对这样一件事情的披露和讨论不是第一次了，其实过几年就来一次、过几年就来一次，而且对这个问题该讨论到的因素，人们也基本上都提到了。其实从大的角度来说，无非就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制度，一个是人本身。而在这两者之间，可能强调制度的因素的人要更多一些，这也是有道理的，一个是制度确实非常重要，第二个呢，如果你要说人本身，好像确实是原因，但是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又没有能够着手的地方。那么相反的，制度呢，是一个可以着手的地方。所以对人们从制度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我当然是非常赞成的，我觉得也确实是更为重要的。但我今天呢，实际上还是想更多的从人本身，以及这个制度和人的因素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来谈谈这个问题。因为制度的因素确实是非常重要，又可以着手，但是制度的问题，人们已经谈得很多了。所以我关于这个问题的兴趣，还是“人为什么变成这样”。

　　比如有的网友朋友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一种现象，是因为这个老板尽可能的节省成本，所以他雇的服务人员每天工作量非常大，这样就很难使得他们能够规范的进行卫生的清理，这种说法当然是有道理，但是没有办法解释有的人为什么用刷马桶的刷子、海绵来清理口杯，你用稍微干净一点的，哪怕是用过的毛巾来清理口杯不行吗？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一个我们通常所说的底线的问题。在不同的情况下这个底线可能有高有低，但是像刚才说的，用刷马桶的海绵和刷子来清理口杯，这已经是超出了最基本的、最低的底线。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这就让我们不得不去想到一个问题啊，就是现在这个人和人关系的这种状态，这个人际关系的生态。前一段时间人们都在讲“互害社会”，就说人们之间互相伤害。那么这个呢，应当说在我们社会当中，现在真的不是个别的现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恶化。我们知道，你可以自私、你可以冷漠、你可以损人利己，这个呢，可能都在人性的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但是损人不利己，或者说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像样的好处，但是你对别人会造成一种伤害，那么这样的事情就不是用“自私”、不是用“利己”能够来解释的。这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恶，是人性当中的一种恶。但是这个恶它是哪来的呢？我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社会、所有的时代都普遍地存在这种恶，或者说，这种恶它不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人性当中固有的。那是哪来的呢？我想，这和他把同类看作是什么、把其他的人看作是什么，和这一点应当是有着密切的关系。按照道理来说，人和人之间这是属于同类，那他对同类之间的感情应当要比对异类的感情要更好一些。但是你从刚才我们说的这些事情，包括在其他的领域存在的同类的事情，你能感觉到什么呢？你能感觉到在隐隐约约当中是有一种仇恨、仇视或者是敌对在里边，至少说他不把其他人看作是一个、至少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不能够对他进行伤害的同类。所以我说，这当中更深层的东西，实际上是有一种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在里面。那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进一步的问题，就是这样的一种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究竟是哪来的。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来说，就是人性，它究竟是怎么泯灭的。

　　我觉得如果这么来看的话，可以说这过去的几十年当中，实际上我们是经历了对人性的一种双重的瓦解，这种瓦解一种是政治意义上的，一种是市场意义上的。

　　所谓政治意义上的，就是过去这些年，社会当中浓厚的这种政治意识，以及不时发生的政治运动，包括这些政治氛围和政治运动所隐含的斗争的哲学、敌对的哲学，这一点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因为这样的一种哲学，它提倡的是什么呢，是一种分类，这种我们和敌人之间的一种分类。也就是说在同类当中，他把它分成敌我，而这个敌人是要比其他的异类都要更可恨的，所以这样就导致对人与人、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独特的理解。所以你可以看看那些经历了这些政治运动、在这种政治氛围当中浸泡长大的人们，往往眼睛当中，很不经意地就会流露出对人的一种敌意，甚至是一种攻击性。而且他把这种敌意和攻击性理解成一种正义的、理所当然的，甚至是很高尚的、有觉悟的一种表现。这个东西久而久之，实际上改变了人性，改变了人对人的一种最基本的看法和认知。我觉得这可以说是这些年人与人之间关系生态恶化的一个直接的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呢，我觉得就是过去这些年在推荐市场经济的过程当中，不正当的、恶性的竞争，以及由此形成的一种弱肉强食的这样的一种理念，也有着直接的关系，我记得好像是原来德国的总理施罗德或者是现在的总理默克尔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说我们要市场经济，但是我们不要市场社会。所以这些年我们一些人对市场经济的理解其实是有偏差的，特别是把市场当中的一些最基本的原则挪用到社会的领域，好像是说，我只要是为了利益，这就是天经地义的，别的东西就可以不管不顾了。所以上面说的这两个东西，可以说是对人性的一个双重的瓦解的过程，而这是我们过去这几十年经历的一种现实。

　　但是说到人性，一般地说，到这个时候好像就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是说，你说人性是有问题，但是怎么办呢，好像这时候这个问题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但是我觉得可能不能够这么看。人性的问题的解在什么地方，我觉得我们可以从思考是什么东西使得这个东西变坏了，这个地方可能就是使它能够变好或者是能够改善的起点。那么在这当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觉得可能有两点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就是，一个人，他孩童时期所受到哪种教育，这种教育当中强调的是真善美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还是强调那些可能会模糊真善美的东西，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那么第二个呢，就是说这个社会环境。这个社会环境可能会养成人们的一种什么样的习性，这个社会环境它能够让人感受的是一种敌对，还是一种友爱，可能是非常不一样的。那么在具体的领域当中，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制度的作用，这时候就可以看的到了。时间的关系，这个我们不能多说了。

　　那么最后我想就谈一个问题，就是凡是涉及到人性和制度的时候，人们往往就有一个争论不清的问题，说哪个重要？哪个决定着哪个？但是我觉得说“哪个决定哪个”的这样的一个思维方式可能是有问题的。制度和文化、制度和人性的关系，我们更多的应当把它看成是一种互动的关系、互相影响的关系。或者你在这方面改善一点，为另一个方面的变化创造了条件；而另一方面的变化呢，又可以为这个方面进一步的改善创造条件，它是这样一个互动的关系。只有在这样一种互动的关系当中，我们才会找到有关这个问题的解。

　　好了，今天就讲这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