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民企发展需要的不是扶持而是正常的社会环境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谈谈民营企业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环境。

　　应当说最近这几年的时间，（我）和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接触得稍微多一些，所以对他们的情况还算多少有一些了解。今天我们就来谈谈在当前的情况下，究竟民营企业需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环境，怎么样才能够解决民营企业担心的那些问题。

　　大家都知道，在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应当说民营企业的日子很不好过。所以见到很多的民营企业家可以说都是叫苦连天，这个不仅仅是在于经营上的困难，也不仅仅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税费的问题等等。我觉得这当中有两个很突出的问题，一个就是安全感的问题，这个安全感包括财产的安全感，甚至有的时候可能会涉及到人身的安全感。也正因为这样，最近这几年的时间，包括财产的转移、包括企业家的出走，就成为一种非常引人注目的现象，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呢，我觉得主要是对未来的预期的问题，很多人对未来的预期不好，这样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民营企业的信心。因为大家知道，预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们的行为，特别是，企业的投资经营和预期是有着直接的关系的。所以这样的一些因素，应当说对最近这几年民营企业的发展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这一点，特别是在整个经济下行、中美贸易摩擦、贸易争端、贸易战这样一种背景下，问题就显得尤为突出。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最近官方出台了一系列的措施，也有一系列的表态，总而言之，就是说要给民营企业给个定心丸，说要继续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这个当然对于解决当前的这些现实的问题，应当说都是非常的必要的。但是看最近出台的这样的一些措施、一些做法，总的给人一种感觉，还是一种“运动”式的做法，比较明显。那么这样带有一种很强的运动式的做法和措施，结果会怎么样呢？现在需要来思考这个问题。

　　前几天，在一个我所在的微信群里，就有一位民营企业家讲他自己的一种感受。他说他有一天在看电视的时候，电视里一直在讲定心丸的事，就讲了好几分钟，然后这时候他觉得听着也差不多了，他就出去，沏点儿茶还是上个厕所我记不清了，然后他说回来之后，（电视里）还在那讲定心丸，他就说“我听了心里都直发毛”，说这好像有点不正常。最近这几天和另外的一些企业家接触的时候，有的人也有这样的感觉。概括起来说就有点像什么呢，就像夫妻两个，多少天都有点儿不理不睬了，突然之间又是给你买衣服、又是送花，反倒觉得，这怎么回事儿？这什么意思？这是想干什么？所以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啊，就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如何为民营企业发展创造一种好的环境。

　　我们都知道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民营企业迅速的发展对推动整个中国经济的发展、解决中国包括就业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起了重要的作用，但是最近这些年，确实他们非常艰难，他们也需要环境的改善，但是问题是他们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环境？需要有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使得他们才能真正的恢复信心，能够形成对未来的明确的稳定的预期，这是我们需要认真来考虑的问题。

　　那从我能够接触的这个情况来看，我觉得人们可能更多的需要的不是一些特殊的政策特殊的扶持，人们需要的是一种正常的、能够有保障的这样一种经济和社会环境。

　　我记得大约是五六年前，许小年教授就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对于这些民营企业来说，他们不是需要今天你出台三十六条、明天出台七十二条来扶持民营企业的发展。其实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东西，需要的是一种公平竞争的环境。那么我再加一句，就是这个环境，它是一个正常的、有法治的基础作为保障的这样一种环境。换句话来说，这样的一种环境，不是由个人的意志来决定的、不是由权利来决定的，它是需要由制度、由法治的基础来决定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我们这个社会的这个惯性啊，现在好像解决什么样的问题都是想用权利的方式，甚至是运动的方式。这样就导致整个的这个做法、整个事情就大起大落，然后人们对未来的预期也就很不稳定。

　　比如说，最近最高法、最高检发出通知，说要求要平反一批民营企业家的冤案，说今后对民营企业家及其财产要慎抓、慎封。然后这个通知强调要坚决防止将经济纠分当作犯罪来处理，坚决防止将民事责任变为刑事责任，让民营企业家能够专心创业、放心投资、安心经营，让财产更加安全，让权力更有保障。这个通知还说，要全面地清理、完善司法政策和司法解释，凡是有悖于平等保护民营经济的条款，要及时的废止，或者是调整完善。这样的一些要求和做法，当然从现在来说都是需要的。但是这个问题是在什么地方呢，如果把这个事情放到一个更长的时间段来看，我们在政策上也好，在法律上也好，这个起起落落、反反复复，幅度太大了。法律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是要明确、稳定、具有一贯性，这样人们才能够形成对未来的明确、稳定的预期，才能有一种安全感，你不能说，这个气候来了，好了，那么我这个就严抓严打；然后那样一个气候来了，我再开口子。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真正给——其实也不仅仅是民营企业，是各种形式的经济体，提供一种稳定的、有保障的法治环境，我们这个可能还差得很远。而且，通过这种运动式的、以权力主导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有很多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具有可持续性。

　　比如说，最近这些年民营企业融资难、贷款难，是一个普遍的问题，而且是影响民营企业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现在说要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贷款难的问题，于是就来了个“一二五”。这个“一二五”就是说，在新增的公司类贷款当中，大型银行对民营企业的贷款不得低于三分之一，中小型银行的贷款不得低于三分之二，而且争取三年之后银行业对民营企业的贷款要占到新增公司类贷款的50%，不低于50%。按照所有制的这样的一种标准来划定贷款的比例，这应当说是从来还没有过的事情，可能也是我孤陋寡闻。但是这样的一种做法能够持续吗？因为你要求的是这些商业银行，商业银行不是国家政策性银行，这些银行他也是需要在市场的基础上，按照市场的原则来运行的，怎么能划定这样的比例呢？所以这样的做法可能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实际上，只要是我们的社会氛围是正常的，政策是正常的，不存在着对民营企业进行歧视的这样一种氛围和导向，银行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则来运作就是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不同的地区本来经济的构成就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是民营企业占的比重很大，有的地方是国有企业占的比重很大，然后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够要求所有的银行按照同样的比例来对不同的所有制企业来提供贷款呢？这个应当说是明显违反市场经济规律的。而这样的违反市场经济规律的做法，大家知道，其实是不可能持续的。所以当时这样的要求出来之后，股市里银行股就出现集体的下跌。

　　那我说这些事情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现在面对民营企业发展的这种困境，我们究竟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需要创造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从过去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情况来看，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其实并不仅仅是说你出台了某项政策来扶植民营企业的发展。其实是整个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为民营企业的发展创造了条件。这包括民营企业的地位，包括对于私有财产的保护，包括公平竞争环境和机制形成。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的时间里，在这些方面可以说也是在逐步的完善，当然也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当时能够给人们一个预期，所有的这些方面在朝着好的方向走，人们期盼随着时间的推移，应当有一个正常的民营企业发展的环境。我觉得要说定心丸，真正的定心丸，应当是这个。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