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注意政治素人们对世界发起的冲击

大参考

　　台湾的“九合一”选举已经尘埃落定。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可以说以民进党为代表的绿营这次遭到了惨败，甚至可以说是溃不成军。蔡英文本人也在选举结果公布的当天，宣布辞去民进党主席的职务，表示对这次选举的结果承担责任。

　　对于这次选举的过程与结果，人们已经发表了很多的评论。关于这当中的一些具体问题，不是我这里所关心的。我只想说说这次选举当中一个很引人注目的现象，而这个现象很可能对我们认识当今的世界、尤其是当今世界的政治走向提供了一个非常值得注意、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启示，这就是素人政治及其对世界的冲击。

　　大家都知道，在这次选举当中，韩国瑜可以说是一个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因为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高雄一直是绿营的天下，是绿营的票仓，但是这一次，韩国瑜作为国民党高雄市长的候选人，击败了民进党人，结束了民进党在高雄二十年执政的历史。

　　而韩国瑜这个人可以说基本上是一个人们所说的“政治素人”，也就是说，他原来很少有从政的经验。虽然，在这之前他曾经参选过台北县的议员，而且当选过台北县一个选区的、区域的立法委员，但可以说基本上不是一个政治家。只是在去年，他才辞去一个公司的总经理职务。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政治小白”、“政治素人”，却在高雄这样一个历来是民进党的天下，击败了民进党的候选人，当选为高雄市长。

　　这就是我这里要说的“政治素人”现象。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在最近这些年，在整个世界政治风云的变幻当中，“政治素人”的现象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现象。

　　美国的特朗普，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政治素人，但是在大选当中，他击败了美国老牌的政治家希拉里。不但是击败了希拉里，而且他对包括共和党当中的建制派也形成了非常有力的冲击。但从他执政这段时间来看，一个政治素人居然把整个经济搞得风生水起。不但是特朗普，还有法国的马克龙，马克龙在当选法国总统之前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从政经验和经历。还有意大利的总理孔蒂，台湾的柯文哲，也基本都是如此。

　　这样的一些现象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是什么呢？就是在当今的世界当中，政治素人正在崛起，他们正在对过去那些政治家，包括一些老牌的政治家，甚至是原有的政治格局和政治秩序，形成有力的冲击和挑战。从这次台湾选举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一些职业的政治家正在受到冷落。

　　在当今的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呢？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是人们对过去那种模式的政治越来越厌倦，对过去那些政治当中党派的争斗，包括一些老牌政治家的政治风格越来越厌倦。当然这是就表面来说的，但是如果往深里再探讨一下，他们厌倦的是什么呢？或者说，这种素人政治的兴起，它意味着什么呢？我觉得这里边可能有两点是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

　　第一点，就是政治要回归常识，政治要回归生活。我们知道，在过去的这些年中，政治越来越职业化，政治正在成为一个越来越独立的场域。在这个场域当中，职业的政治家们设置了一些他们自己非常热衷、非常感兴趣，但是和民众的生活、和这个社会的常识越来越偏离的一些议题。而从外部装入的这些政治素人，恰恰是在冲击着这样的一些议题，他们直白地说话，把政治的议题更加贴近人们的生活，贴近社会的常识。

　　比如说，这次的韩国瑜，他在竞选当中就多次表示，高雄不要谈政治，要冲经济。他说：这政治就让台北人管去就算了，高雄要全力拼经济。美国的大选也是同样的情形，在竞选当中，特朗普最主要的议题就是经济、就业、移民等这些和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在他执政之后，也几乎是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这样的一些问题上。

　　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用一种朦胧的眼光来看，人类社会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动物，用群体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来生活、生存。如何生活得好，如何生存得好，这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问题。所以通过选举来挑选政治家的时候，人们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我觉得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果政治不被扭曲，它应当就是这样的。

　　素人政治可以给我们的第二个启示是，民众对于精英政治的反感和抛弃。就整个世界的范围来说，社会结构的框架越来越固化。而在这种日益固化的结构中，民众和精英之间的分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野。在这当中，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精英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这样一来，政治往往也就成为实现精英利益的工具。

　　比如说美国上次大选，之前一个最基本的背景，就是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政治精英、金融精英、科技精英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利益的联盟。确实，这样的一种利益或者是利益的联盟与整个人类经济的发展具有某种一致性，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精英之外的那些部分，特别是普通的劳动者、普通的民众，其利益受到忽视，甚至被牺牲，也是一个相当普遍、相当突出的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用选票来寻找一些过去不熟悉的、或者说至少不是明确归属于那些精英联盟的政治素人，也就成为一件非常容易理解的事情。素人政治现象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对过去那种专业化、职业化政治的一种反动。同时也体现着一种精英利益和民众利益的再平衡。

　　在《这件事情，可能整个世界都没有理解它的含义：谈特朗普对政治正确的冲击》那个音频节目中，我甚至将特朗普对政治正确的冲击比之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解放运动。这个比喻可能不是很恰当，但我想强调的是其中所蕴含的涵义：即素人政治对现有政治观念和政治秩序的冲击。

　　素人政治的结果可能是大相径庭的。素人政治对旧秩序的冲击，将会是强有力的；但在新秩序的建设上，可能会呈现出很大的差异。但不管怎么说，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一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