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霸座男女所折射的双重社会内伤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我们谈一个问题，就是最近大家广为关注的霸座男女的问题。

　　大家知道，最近发生了好几起人们称之为霸座的现象，先是霸座男，然后是霸座女，然后再接着是霸座大妈。这几件事情发生之后，引起人们广泛的议论。今天我想从一个什么角度来谈谈这个问题呢？我要说，这几起霸座的事件，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折射出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这个民族最深的那些内伤。有的朋友可能会说，这么说言过其实了吧？其实一点儿都不是。我们真的需要认真来思考这样的一些现象。

　　今年年初的时候，在一篇文章当中我曾经讲过，道德的沦丧和思维能力的退化是一个民族最深的内伤。为什么这么说？第一，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具有系统的理性思维的能力，如果连这样的一种能力都在退化，那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第二，一个社会之所以成为社会，它能够有一种有秩序的社会生活、群体生活，取决于最基本的社会秩序、社会规范。那么如果这种秩序在崩解、这种规范在失效，这样一种社会生活靠什么来维持呢？第59讲当中，我重新讨论了我十年前提出的那个话题：社会溃败的问题。假如说从这样的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说，道德的沦丧和思维能力的退化，是社会溃败最深层的表现。有时候我想，经历一场自然灾害，我们可以抗灾、救灾，可以重建家园，比如说这次的山竹台风破坏巨大，有的地方已经被摧毁的面目皆非，但是过几个月或者过一两年，我们又可以把被破坏的家园重建起来。但是道德的沦丧，特别是思维能力的退化，都是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把它恢复过来、重建起来的。那么在一个社会当中，如果这种现象是个别的，当然也无所谓，这是正常的，但是这样的现象如果远不是个别的，甚至当中所体现的那种道德的沦丧和思维能力的退化其实带有某种共同性，那么人们就不能不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忧虑。这个社会、这个民族将来怎么办？像最近这几年很多人“用脚投票”，有的是因为比较具体的原因，但有的实际上就是出于对这样的一些现象所折射出的现实的失望，所以这一连串的霸座现象是很值得讨论的。

　　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这几段视频是什么样的感觉，可能都觉得特别生气。用我一个朋友经常用的一句话：气得你肝儿疼。气在什么地方呢？你就看，他是那么的不讲理、那么的无赖，就是不讲理、就是无赖也罢了，还那么的理直气壮、那么的振振有词。比如说那个霸座女，她就完全不跟你讲道理，你说你的座位是哪一个？她说不就是这个吗、不就是这个吗？那个霸座大妈就更有意思，她不但霸占了别人的座位，而且在别人纷纷对她进行指责的同时，她把被她霸占座位的那个年轻人给教育了一顿，说年轻人你站半个小时怎么了，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就应该教育教育，还告诉这个被她霸占了座位的年轻人说，你买这个座位就是你倒霉。看了这样的场面之后，你是什么感觉呢？只能是说你面对的是连一个小孩都不如的这样的一个人，连小孩子都能懂得道理，他都不懂。社会当中，本来是应当清清楚楚的一些常识和规范，他要么是不懂，要么就是不承认，蛮不讲理。所以当时我看到这样的一种画面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一些对话的时候，我就在想他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当时的思维究竟是怎么活动的呢？这时候你就能感觉到好像是和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在打交道，就像看见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在那胡闹一样，你原来头脑当中的那些知识、那些常识、那些规范，这时候已经完全失效了，不起作用。当然这样的情况可能是比较极端的，但是程度比这个稍微轻一点的，其实在社会生活当中是相当普遍的存在。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就讲“思维的孩童化”。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在社会生活当中像儿童一样的想问题、判断事情，这个世界就是黑白两色的，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因果关系，那么这样一种孩童化的思维，在儿童那里是天真，但是在成人那里实际上就是愚蠢。比如说最近我们讨论过好几次的民族主义的问题。我曾经说，人们对于自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长的这块土地，他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说，我不愿意听别人说我自己所处的这个国家的坏话，这时候也是这种情感的一个自然的反应；还有的，我为了使这个国家更为美好，我要做实实在在的事情，这可能又是一种；那么还有的，就是我见不得这个国家存在的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所以我要批评这个社会，从而使这个社会变好，这也是当中的一种。但是在孩童化的思维当中，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赞扬祖国就是爱国，批评这个国家、甚至只是批评这个国家当中的一些现象就是卖国。所以这个思维能力的退化，特别是这种退化的思维能力成为一种支配性的思维模式的时候，这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比如说最近这几天主流媒体在处理所谓瑞典辱华事件的这件事情上，就很明显地体现出这样的一种思维。那么结果是什么呢，不但是没有为国人挽回面子，相反，很多人为这样的一种言行感到耻辱，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舆论导向很可能对一部分人产生严重的误导。这是就霸座这个现象，我们从思维的层面进行一些讨论。

　　同时，这个事情当然还涉及到道德的层面，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这种道德的沦丧。道德的沦丧，这是我最近这些年一直在讲的社会溃败的一个突出的表现。对道德的沦丧，人们可能会从不同的层面来进行解释。但是我觉得道德沦丧涉及的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是社会当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对这种标准的模糊，或者是蔑视。实际上任何一个社会都应当把这个放到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比如说，说真话是好的，说假话、说谎话是不好的，你对别人有一种善意是好的，你对别人无缘无故的就有一种恶意是不好的，像这样的事情可以说都是一个社会最基本的东西。要说核心价值观的话，这是最基本的核心价值。但是这样的东西，为什么模糊了呢？为什么有人不觉得这很重要，有人把这个不当回事儿呢？大家可以想想我们平时是按照什么样的标准来评价人们的言行的。你说一句话，可能人们并不在意你说的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人们在意的是什么呢，是你这话政治上是不是正确。再比如说，你在对待别人的时候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人们可能并不是把这个太当一回事。那么相反，我们强调的是什么呢，对不同的人要不同的对待，我们强调对敌人要警惕、要憎恨，但是老实说，社会生活当中哪有那么多的敌人？如果像这样的一些思维充斥我们的生活，这样的一些思维不断地被装进大脑，最基本的是非观念也就模糊了。所以我想这个霸座的事件表明了两个层面，一个是思维的层面，一个是道德的层面。这两个东西都非常值得我们重视。

　　在今年年初那篇文章中，我说道德的沦丧会形成一种互害的社会，而思维能力的退化会导致一种集体的愚蠢，所以我想这个霸座的事件应当引起我们更深层的思考。好了，今天就说到这，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