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民族主义的再次失灵：关于瑞典事件的舆论种种

大参考

　　大家好。在最近这几天，关于中国游客在瑞典受到所谓粗暴对待的事情在网上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就这件事情本身来说，我其实没什么太多要说的，因为一些细节在陆陆续续地披露出来。这件事情如果就大节来说，只要是思维比较正常的人，应当不难作出判断。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人们有不同的看法，有一些分歧，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们对一些问题看的角度不一样、强调的东西不一样、不同的人重视的东西不一样，这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不想对这样的一些分歧和争论来做进一步的讨论。

　　那么在这里我最主要想说一个什么事情呢，就是一些人，一开始就想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的事情，把它用一种民族主义的情绪解释成一种辱华事件。而且从各个方面的介入来说，甚至把这个事情看作是一个比较严重的辱华事件。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说，可以说这样的一种鼓动，不但没有成功，甚至引起强烈的反弹。所以我想就这样的一个事情，来谈谈我前些天曾经谈到过的一个话题，就是在当今的世界上民族主义是不是已经被“玩儿坏”了，民族主义是怎么被玩儿坏的，民族主义被玩儿坏之后引起的后果将会是什么。在这个系列音频节目的第46讲我曾经讲过这个问题，就从最近这段时间里伊朗、土耳其、委内瑞拉发生的金融危机来看，本来这些国家都有着很浓厚的民族主义传统，而且这次的经济危机，又是和他们的宿敌美国有着直接的关系，按照道理来说，在这个过程当中，民族主义可能又会被呼唤出来，至少是可以把民族主义作为一件方便的武器来用，但是在现实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好像不是这样。虽然也有人在鼓动民族主义，但是这种民族主义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起的作用可以说也是微乎其微。所以当时我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从这些事情当中，是不是可以让我们意识到一个问题：民族主义是不是已经有点儿被玩儿坏了，就是因为你玩儿的次数太多，特别是玩儿的不是很成功，在这样的情况下，民族主义这样的一件武器，它的作用就会越来越弱，甚至到最后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从这次有关瑞典辱华事件这个舆论的发酵、引导，从这里边再次让我想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大家都知道关于这一次的舆论，《环球时报》可以说是始作俑者，他一开始就是想把这样的一件事情，扯到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之间的框架当中来。我想他可能当时是估计，只要一把这样的一件事情放到这样的一种框架当中来，人们就会义愤填膺、就会同仇敌忾，而且这样的做法在以前好像是屡试不爽。但是这次却非常不一样，可以看看他后面大量的跟帖，绝大多数都是对此进行反驳的意见。而在这当中可以看到，很多人对于像《环球时报》他们用鼓动民族主义的方式来渲染这件事情，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反感。而更多的网友则是把有利于澄清这件事情的那些细节发布出来，进行理性的讨论。所以到后来就连胡锡进也弄不明白了，他说本来是中国人和瑞典人之间的官司，却被一些人搞成了中国人和中国人的网上掐斗，然后他说：“能把中国拢起来，大体拧成一股绳儿，真不容易，中国太容易变成一盘散沙了”，说“一些人胳膊肘向外拐，在我们的社会上瞎搅合，看来会是常态”。当时我在评论这条微博的时候，写了这么几句话，我说：“其实，对自己的同胞偏爱一些，这是人们自然的情感。但在这种自然的情感多次被你们误导和滥用了之后，人们自然就会产生一种警惕和反感。这不是一盘散沙，这是人们的清醒和理智。望胡总编能明白这一点。”

　　所以这样就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在现在的社会生活当中，民族主义究竟应当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应当起什么样的作用。大家都知道，对于民族主义，甚至对爱国主义，人们都有过很多的批评。比如，说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避难所，像这样的话就不止一个人讲过。比如说，英国的一位诗人叫塞缪尔·约翰逊，他说“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法国的卢梭，说“爱国主义是流氓的最后庇护所”；还有我们更熟悉的列宁，他也讲“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避难所”。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有两点需要说清楚。首先第一个，朴素的爱国、爱同胞的感情，这是一种本能。就比如说我们一般会偏爱自己的家庭，对自己的亲人有一种更深的感情，偏爱自己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我觉得这都是一种很自然的事情。第二个呢，就是当一个国家遭遇某种问题，甚至存在某种危机的情况下，这时候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确实可以成为一种国家和民族凝聚力的源泉，而这种凝聚力有的时候确实是需要的。但是有一条，这种朴素的感情，不能够被滥用。如果被滥用了，它不但不能起到正面的作用，甚至会引起人们的反感。更进一步地说，甚至会削弱和破坏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和团结。比如说在一个家庭，你老跟孩子说，你爱不爱这家？你爱这家你赶快把地扫扫。假如说，孩子正在做作业呢，你说你爱不爱这家？爱这家你赶快去给我去买瓶酒。甚至说你爱不爱这家？如果你爱这家的话，你去把那某某邻居去骂一顿。如果把人们热爱家庭这样一种感情，这样滥用了之后，大家可以想，那么最后可能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结果这孩子可能嘴上不敢说，但是心里会想，算了，你别给我再带来这一套了。所以这样的一种朴素的感情其实是很珍贵的，应当珍惜它，爱护它，而不是滥用它，特别是不能够太功利主义的去滥用它。那么如何珍惜和爱护这种宝贵的、朴素的、爱国的情感？除了不能随便滥用之外，可能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要形成这种感情能够得以存在和维持的基础。那么这次有关的方面，包括主流媒体好像是为中国人争取这个权利和尊严，但是为什么很多人都不买账呢？从很多网友的发言当中就可以看到这一点，很多网友一讲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想到，平时那些小贩是如何被城管对待的？在征地拆迁的过程当中，人们的财产、生命、尊严是如何被对待的？在清理所谓低端人口的时候，人们是如何被对待的？那么，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一种社会的向心力是这种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形成和维持的基础。当然在更现实的层面，一个社会当中贫富的差距，利益分化和对立的程度，其实都是影响这种感情的重要因素。所以最近这几年，像“赵国”等这样的一些词汇的流行其实是非常值得人们深思的。最后我还要说一句，当民族主义被滥用了之后，可能不但不会起到一种凝聚的作用，甚至会成为一个对立和分裂的契机。我想这也是这次的事件给人们的警示。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因为这个问题不太好谈，所以有的地方可能说的有点语焉不详，请各位原谅，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