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为什么蚊子的翅膀也能掀起大的风暴：从私营经济离场说起

大参考

　　最近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吴小平的那篇关于私营经济的文章，有人说孙老师你是不是解读一下这篇文章？更多的是一些朋友，特别是做企业的、做民营企业的朋友，也纷纷在问，这篇文章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传达了什么样的信号？包括有关的官方媒体，比如说像《人民日报》、《经济日报》等等，都明确地表明了态度。这个时候，一些人心里的疑虑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消除，还是有人在问：这个是不是带有某种试探性？就像有时候一些政策的出台，先发表一些文章，试探一下。我觉得从现在的种种信息来看，好像并不是这样。

　　其实就是一篇自媒体的文章，而且这么一个作者也不太像有什么背景、有什么来头。至于文章本身的内容，其实也不值一驳。所以我看有的文章又开始正面的论述私营经济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过程当中、在当今的经济和社会生活当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其实我觉得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这都是一些最基本的事实和常识。所以今天我不想说这方面的内容，我想说的是，这样一篇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篇文章，无论它观点对错，那么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我们可以想一想，假如说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甚至是本世纪初，出来这么一篇文章，会怎么样？可能也没有太多人去理它，过去就过去了。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它引起了这么大的震动，掀起了这样的一场大的波澜？我觉得这个问题才是真正值得我们讨论、值得我们深思的。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词叫“蝴蝶效应”，也就是说，一个很小的变动，往往引起一个非常大的连锁的反应。所以人们就把这样的一个能够引起比较巨大反应的事情，叫做所谓蝴蝶的翅膀，就是说一个小小的蝴蝶的翅膀，它引起了一场大的风暴。现在出这个事情，假如用这个比方来说的话，现在看，可能都不是一个蝴蝶的翅膀，而是一个蚊子的翅膀，就造成了这样的一场舆论的风波。那么这背后表明的是什么？可能表明的是，我们所处的这样的一个具体的环境，更具体的就是现在整个私营经济、民营企业所处在一种微妙的、这样的一种环境。其实如果我们大家正视现实的话，可以说在过去这几年的时间，民营企业的状况、私营经济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这个不容乐观，首先是表现在经营的状况上，大家都知道，现在很多民营企业处境艰难。甚至有相当的一部分企业已经维持不下去了。那么这样的一种处境，不仅是市场的因素、经济转型的因素、外部经济环境的因素，同时也是有这些年国进民退的这样一种过程。不止一个做民营企业的朋友跟我说，因为最近这些年，最主要的资源都是掌握在国家的手里，掌握在政府手里，一些比较大的项目、比较好的项目都是由国营企业来做的。那么很多的民营企业只能接国营企业转包过来的一些业务。这个还算好的，能够维持下去的，那就算好的。但是还有很多，实际上是维持不下去的，所以最近这几年的时间，民营企业家应当说确实是情绪比较低落，心气儿是不高的。见到一些名营企业家，经常是唉声叹气。这是一个方面。

　　现在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未来的预期。预期在变差，甚至呢，不是一般的变差，而是有点人心惶惶。现在一说到将来，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所以几年前我就曾经提出一个概念，叫维持性经营。也就是说很多的民营企业对于更长远的事情，他们已经无暇顾及，甚至也不想考虑更长远的事情。把眼前的事情，该挣的钱能够挣到，或者说把这个业务能够维持下去，这是他们最主要的考虑。那么这个问题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什么问题呢，是一个对未来的预期的问题。在2015年的时候，我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到《形成对未来明确稳定的预期》，在这个当中，我主要讲了三个东西。一个是国家的方向感，一个是经营的安全感，还有一个就是民众的希望感。预期这个东西非常的重要，是什么东西决定了人们的行为？是预期决定了人们的行为。所以，一个是经营的困境，一个是人们困惑、迷茫的预期，实际上还不仅仅是困惑和迷茫，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强烈的不安全感。这就是吴小平这篇文章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反响的客观的环境。也就是说，人们的心理本来就已经很脆弱，那么像吴小平这样的文章，这样的一些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很大的反响，引起很大的震动。所以现在需要解决的是，仅仅在舆论上进行正面的引导，其实已经不够，关键问题是要改善整个私营经济、民营企业生存的环境。因为吴小平这篇文章所折射出来的问题不是这篇文章本身带来的，而是客观的环境造成的。所以经过这样的一场风波，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来改善私营经济和民营企业的处境，从而为民营经济的健康发展创造条件。

　　那么这些当中我觉得至少涉及到这样几个问题。第一个，私营经济和民营企业在整个国民经济当中的位置。从最近这几年的情况来看，民营企业发展的环境其实更多的还不是取决于有没有一些扶持民营企业的特殊政策。其实更重要的，是在国有经济不断的壮大的背景下、在更多资源越来越集中在政府和国有企业手里的情况下，民营企业发展的空间、发展的条件具体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营造一种能够促进私营经济和民营企业发展的舆论和社会环境。这些年一些民营企业家对未来感到迷茫、感到困惑，甚至有一种很强的不安全感，这个和舆论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我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一再强调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消灭私有制、消灭私有财产。当然他们也说，这是最终的目标，不是现在要做的事情。那既然现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人们的心理已经很脆弱，你又不是当前要做的事情，你老强调这个干什么。和这个有着直接关系的，就是通过一些舆论、文章也好，通过一些文艺节目也好，不断地来营造革命的氛围。革命当然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实事求是的说，凡是有点儿财产的，特别财产比较多的，他听见了革命这个词确实是比较害怕的。所以最近这些年，有人向海外移民，有人向海外转移资产、转移财产，应当说和这种氛围其实是分不开的，这是第二个问题。也就是说，现在应当营造一种有利于私营经济、民营企业发展的这种社会和舆论的环境。第三点，我想就是社会的法治基础。可以看最近这些年的时间，实际上上面也出台了很多的政策，包括提出要保护企业家、保护企业家精神，甚至有时候都在讲，对于民营企业早期一些不规范的经营行为就既往不咎了，其实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但是客观地说，效果都并不是很好，并不是很有效。为什么？我们必须得意识到，在人们有了一定的财产，而且私营经济已经成了整个国民经济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这种情况下，没有真正的法治基础，而且权力这么大，一些运作社会生活的方式又是运动式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很难形成真正的安全感，形成对未来稳定的预期。所以要营造私营经济和民营企业发展的有利的环境，约束权力，强化法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有人也注意到了，最近有些人在回顾过去公私合营的历史，有的民营企业家也在私下里嘀咕，说会不会有新的公私合营。还有人说，混合经济会不会成为公私合营的新形式？当然有人会说这其实是两回事。但是在权力得不到有效的约束、缺乏真正的法治基础的情况下，特别是再加上种种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氛围，要真正消除人们对这些问题的种种的疑虑是很困难的。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