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白左与普右：两辆碰碰车的接近、碰撞与分离（对当今世界走向的一种新解释）

大参考

　　大家好！我们今天谈一个问题，当今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最近这几年，特别是这一两年的时间，尤其是进入今年之后，世界上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那么怎么看待这种变化呢？我们用什么样的框架来看待和分析这种变化呢？前一段我们更多地是从全球化的角度，从全球化和逆全球化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但是这更多地其实是一个表面的层面，没有更多地涉及到实质性内容。今天我们就透过全球化表层的现象来看看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先打一个比方，大家可以想象亮亮碰碰车在运动，这两辆碰碰车越来越靠近，然后发生碰撞，我们都知道这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靠近、碰撞、分开。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比较形象地概括出当今世界变化大体的线索。这个过程的起点是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苏东剧变、苏联解体以及从此开始的历史进程，这就是两辆碰碰车开始接近的过程。大家都知道当时福山讲的一句话：“历史终结了。”当然这句话有不同的理解，而且很多理解可能和福山的原意并不相同。但是从逻辑上推，福山的这句话是有内在逻辑的。现在回过头去看，现实要比逻辑复杂得多。

　　这个过程有意思在什么地方呢？我想我先说两个名词，一个叫“白左”，一个叫“普右”。“白左”这个词流行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具体的定义不一样，但是大体上指的是西方主流的左翼运动、左翼思潮。“普右”这个词是我自己造出来的，这个词指的是那些转型国家，也就是原来那些社会主义国家内部形成的、靠近西方主流价值的这种普世价值的思潮。下面我们就用这两个词来看看世界上这两个部分在苏东解体、冷战结束之后各自在发生着什么？

　　我们先看原来社会主义阵营的这一边，大体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可以把它叫成“转型国家”，也就是说放弃了原来那种制度、特别是政治制度的国家。虽然这些国家千差万别，但是总体来说无论是制度模式还是价值观都走向了靠近西方的这样一条路，这大体上可以看做是右转的过程。那么在原来的社会主义国家的阵营中，还有一类，比如说中国。我们姑且可以叫作“改革型国家”，这些改革型国家和转型国家不一样，它的基本制度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主流的意识形态至少在象征符号的意义上来说，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但是尽管如此，在它进行改革的过程中，世界上也吸收了很多西方制度的因素和价值观的因素。所以在过去那些年中，这些国家和西方之间不是在渐行渐远，而是越来越接近。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相当一部分精英接受了主流的价值观，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普世价值，想按照这样一种价值对制度和体制进行改进。我就把这个叫作“普右”，也就是“普世价值右派”的意思。所以人们经常讲的一个词叫“和平演变”，如果把这个叫做“和平演变”，其实也说得过去。它其实表明的是价值观趋同和靠近的过程，这说的是在原来社会主义阵营发生的事情。

　　那么我们再来看西方，西方发生的恰恰是另外一种相反的过程。我们刚刚提到福山那句话，按照福山的意思，在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之后，历史可能要归于一种，那就是资本主义。但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情况却非常微妙，特别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认为世界上已经没有对手了。所以在价值观上，他们还是在过去那样刻意针对着什么东西，在针对着一种对象。那么到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对手的时候，于是就更进入到任意挥洒的时期、任意挥洒的阶段，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白左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任性的环境。对于这样的思潮，一些中国人想了个词叫“白左”。这个白左，有人说一定要是白人，其实不见得，应当说是以白人为主。甚至奥巴马，很多人也把他归为“白左”，所以白左可以理解为是在西方主流主义中形成的左翼思潮。对于这样的左翼思潮，原来人们也能感觉到，比如说在欧洲的大选和美国的大选中，左翼的影响非常大。过去人们还是把它看作是一部分知识分子中的思潮，可在这次美国总统的时候以及在大选之后，这几年对特朗普的批评抵制中，人们可以发现白左的力量实际上已经是非常大的力量了。包括在美国的精英中，特别是在媒体舆论界，白左的影响可以说是非常大的，所以整个舆论界、媒体界几乎都站到了特朗普的对立面，一直到今天对特朗普也是不依不饶。

　　有人说这样的白左体现了在冷战结束之后，一些西方人的天真。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对于自由、平等、博爱这样的一些价值观有着绝对化的追求。他们关注移民、少数族裔，还对同性恋、双性恋这样的少数群体，以及对环境问题等等这样的关心，他们非常坚持的一点就是政治正确和文化的多元性。在这当中，还值得注意的一点，他们具体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主张带着很强的社会主义的特征。比如在克林顿时期、奥巴马时期实行的一些经济政策，包括像这次大选中桑德斯提出的一些政治主张，都可以很明显看到这一点。所以可以说当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制度在世界上，从总体上来说遭遇了失败之后，它的某些价值和原则反而在西方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传播和实践。

　　所以有人开玩笑说这些年不是西方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了和平演变，反倒是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和平演变了西方，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了，可这当中可能也包含着某种事实。因此把这两个方面综合起来看，这就很有意思。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里双方都有一种互相靠近的趋势，但是在最近这几年，情况发生了逆转。中国最近这几年，持续不断地对普世价值进行批判，越来越鲜明地坚持自己制度和特色的思想。然后从美国来看，特朗普代表的右翼保守主义。同时也包括在像欧洲，最近这几年越来越有影响的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实际上代表着向白左的政治主张和思潮的拒绝。也就是说，它正在逆转原来的走向。

　　所以这就让我们想到这几年的情况好像在发生变化。我们还拿这个碰碰车作为比方，原来两辆车是在越来越接近，甚至发生了碰撞。然后现在可以看到碰撞之后，它们正在分开；不但是分开，甚至是渐行渐远。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会给整个世界带来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会给整个世界带来什么变化呢？将来可能的走向会是什么样的呢？我觉得这就提出了一系列的这样的问题，这值得我们关注。今天就讲到这，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