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记者被杀案终获实锤，沙特还能挺得住吗？

大参考

　　随着哈苏吉被杀一案的持续发酵，沙特王室，尤其是被指为此事幕后黑手的王储萨勒曼，现在已经陷巨大的政治危机当中。据法国主流大报《费加罗报》10月18日消息，沙特王室的一些有影响力的成员所组成的效忠委员会，在利雅得的国王萨勒曼宫举行了会议，并决定用他的弟弟、驻华盛顿大使哈立德（Khaled）取代现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成为王位继承人和未来的国王。

　　当然，《费加罗报》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官方的确认。但毫无疑问，王储萨勒曼现在的地位，确实岌岌可危，甚至沙特的整个王室政治生态，乃至于国家发展走向，都有可能因此事发生巨大的影响。

　　为什么萨勒曼要杀这个记者？这个其实不难解释。萨勒曼作为现任国王的儿子，其去年当选王储本身，就打破了沙特王室“兄终弟及”的传统——这势必引起王室传统势力的不满；而且萨勒曼当权后，开始启动渐进式改革，逐步推动沙特世俗化，沙特社会风气有所开放——而这又和宗教保守派势力发生冲突。鉴于围绕自己的政治斗争暗流汹涌，萨勒曼为了巩固权力，用严厉手段打压异己在所难免。

　　当然，政治斗争虽属正常，但对对手肉体消灭，这个还是有些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沙特本来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现代文明国家，其之体制、意识形态以及政治生态，在相当程度上都还停留在中世纪，所以肉体清除虽然在现代文明国家已经比较少见，但在沙特，依然是铲除异己的惯常手法。

　　只不过，萨勒曼这次玩的太猛，失了手。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记者被杀，竟在全球引发这么大的波澜，以至于整出这么大的政治危机。

　　萨勒曼之所以会失手，首先当然是自己太大意。沙特与土耳其本来就不和，你偏偏还选在驻土耳其的使馆里下手，而且活儿还做的这么糙，被埃尔多安抓住了把柄，借机炒作放大，也是无话可说。

　　当然，选在土耳其，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个记者哈苏吉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是王储的眼中钉，所以肯定不会轻易回沙特或者科威特、巴林这些沙特的小兄弟国家，所以选在土耳其也是情非得已。

　　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萨勒曼对美国做出了误判。

　　在之前的《海外风云1866：记者被杀案背后——沙特这次被特朗普害惨了》中，云石君曾经分析过，其实杀个记者，在政治上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土耳其想借机挑事，但只要事实上掌控世界舆论风向的西方，尤其是美国舆论界不跟风炒作，其实是炒不出什么幺蛾子的——当年美军在阿富汗、伊拉克战场虐俘、残杀平民，以及最近美军用白磷弹攻击叙利亚等等，这些性质比沙特杀记者不知严重多少倍，但西方媒体装聋作哑，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而现在正是近年来沙美关系最好的时候。沙特刚刚向美国献上1100亿美金的军火大单，又在遏制伊朗方面紧密配合美国，甚至在以色列问题上都默不出声，从哪方面看，特朗普都应该保沙特，保萨勒曼。也正因为如此，萨勒曼才敢如此大胆——只要美国方面不出事，以土耳其的能量，再怎么闹也就是那么回事，用不了几天，这件事就会被世人遗忘。

　　但恰恰是美国这边出了问题。美国舆论，以及整个西方舆论居然大吵特吵，引发全球关注，并把这件事上升到人权、价值观高度，一下沙特就成了众矢之的。

　　之所以如此，云石君在之前的《海外风云：记者被杀案背后——沙特这次被特朗普害惨了》中已经有分析——鉴于美国内部政治斗争越来越激烈，反对派为了搞倒特朗普，已经开始突破”政治斗争不应拿国家利益做筹码”的传统政治底线。他们通过热炒沙特记者被害案，实际上将特朗普置于两难——如果特朗普保沙特，那就是践踏人权、侮辱美国价值观——中期选举他会大受影响，如果不保——那么军工大单可能作废，军工资本会找特朗普麻烦；美沙关系受影响，特朗普制裁伊朗的计划会大受打击。

　　由于舆论太猛，特朗普迫于无奈，只得发声对沙特进行威胁。这一下，事件就再次放大，沙特沦为众矢之的。萨勒曼由于对美国政治以及特朗普控制力的误判，本来一件自认为尽在掌握的事，生生就被搞成了引火烧身，成为一场影响沙特国家声誉、沙美关系乃至自身地位的重大政治危机。

　　当然，现在萨勒曼还在积极自救，鉴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不能服众，现在已经承认哈苏吉是死在自家领馆，只是将责任推给具体办事人员，说他们是误解王储本意，越权行事。而在另一边，特朗普也十分默契的宣称“嫌犯被逮捕是“很好的第一步”，摆明了就是想认同萨勒曼的说话。

　　只是，虽然萨勒曼和特朗普还在努力唱双簧，希望将此事蒙混过关。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最终能不能顺利摆平，还真不好说——如果土耳其和美国舆论就是揪着不放，继续一边放猛料一边炒作，那萨勒曼依然有的头痛。

　　而最为重要的是，未来不管萨勒曼的政治危机能否解除，萨勒曼本人，沙特王室乃至国家政治走向，还有沙美关系，都会因此事，发生重大的改变。

　　如果萨勒曼最后扛不过这一关，被迫下台，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就算他挺了过来，其政治声誉依然会大受影响。而这，势必引发沙特王室政治动荡：

　　首先，现行的“父死子继”，以及国王集权模式，会受到极大冲击。本来，沙特王位继承一直是采取“兄终弟及”，国王的权威也受其他各房的王室核心成员强力掣肘，国家权力实际上是国王与王室核心成员共享的。

　　现任国王老萨勒曼上台后，改变了这种局面。他废掉“兄终弟及”制度下册立的原王储，将儿子小萨勒曼扶上王储宝座，并开始将权力逐渐集中到自己和儿子手中。

　　而这种改革自然会严重侵犯其他王室核心成员的利益，所以他们的不满也是可以想象的。一旦有机会，他们自然要想着将其推翻。

　　而现在机会就来了。萨勒曼王储既是这种政治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也是现行权力运行模式的核心。一旦他被迫下台，萨勒曼国王的权力布局就会被严重破坏，传统派势力很有可能趁机逼宫。虽然各种传闻中，国王的另一个儿子，驻美大使哈立德获奖临危受命，接替小萨勒曼——至少是作为备胎，但他想完全替代小萨勒曼，至少短期内是不大可能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沙特王室内部的政治斗争会因此事而重新激烈起来。

　　此外，沙特的世俗化改革进程会因此大受挫折。世俗化是萨勒曼王储上台后推动的。其之所以如此，其目的除了迎合世界发展潮流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王位由“兄终弟及”变“父死子继”的改制做法，严重侵害了其他各支宗亲和保守派的利益，所以王储需要通过世俗化，来争取民众，尤其是年轻人的支持，借民间力量来巩固自身的权力。

　　现在，萨勒曼深陷漩涡，如果倒台那就不用说了，就算没倒台，萨勒曼的政治声誉肯定会受到重大影响——一个口口声声推动世俗化的人，居然还用中世纪这套肉体清除，甚至活人肢解的玩法来剪除异——这哪有半点现代文明的样子？可想而知，萨勒曼王储靠世俗化争取来的群众基础，会因此受到重创。

　　王储作为沙特世俗化改革的总设计师，一旦他受到重创，本身就意味着世俗化改革会元气大伤。而在政治斗争方面，如果传统派和王室宗亲趁机以维护祖制为名逼宫，一旦他们成功，那么世俗化这种严重违反祖制的行为肯定会被废止；就算他们不逼宫，在萨勒曼王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作为妥协，他也有可能被迫中止世俗化改革。

　　最后，沙美关系，将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之前特朗普威胁沙特时，王储就已经扬言要让俄罗斯驻军。当然这个其实只是为了回应特朗普威胁，嘴上说说而已，除非沙特与美国彻底闹掰，否则沙特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但即便如此，沙美关系受影响，可以说是不可避免了。

　　这两年沙特为什么如此跪舔特朗普？除了国家利益（要与伊朗博弈）外，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沙特的王室政改和世俗化改革，这些不可避免的会招致王室宗亲以及保守派的反对，国内政治矛盾十分激烈。这种情况下，萨勒曼父子需要借助美国这个强大外力的支持，来震慑内部反对派，稳固自身的地位。

　　可现在看来，这种投入，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甚至还起到了反作用。

　　本来，特朗普倒是预料中的见钱眼开，沙特军工大单一甩出来，他立马就表态支持。但问题是这哥们似乎不太好使。鉴于特朗普上台严重激化了美国内部政治矛盾，这种情况下，沙特国王与美国总统的亲密合作，反而使自己沦为美国反对派收拾特朗普的筹码——这次记者被杀案之所以闹的全球沸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美国媒体把沙特当成打击特朗普的炮灰。

　　沙特跪舔特朗普，看中的可不是他本人的那张大嘴，而是他所代表的美国国家力量。结果这一轮下来，沙特发现特朗普并不能很好的控制美国国家力量——甚至自己还不幸遭其反噬。

　　这下萨勒曼父子就郁闷了！我大把大把的撒钱，最后却换来这么一结果——我这不是找抽么我！

　　当然，美沙关系还是要维持的——毕竟这涉及到国家利益。但国家利益之外，在萨勒曼父子的私人政治利益方面，经此一事已经证明，把赌注全压倒特朗普身上，绝对是不明智的。所以，接下来即便沙特依然要与美国维持盟约之好，但利益纠葛也就仅限于此了，再为私人政治利益的额外下注方面，沙特肯定不会再那么热心，至少绝不会像先前这样跪舔了。

　　总而言之，记者被杀案闹到现在，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其都势必将对对沙特的国家政治生态产生了重大影响。萨勒曼父子与特朗普基于双方私人政治利益而形成的蜜月期，也差不多可以宣告结束。

　　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膀偶尔振动，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关于蝴蝶效应的政治化、现实化体现，这次的记者被杀案，算是为世人提供了一个经典范例。

　　本文为云石海外系列18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