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再谈小崔：我想提出一个短链条正义的概念

大参考

　　我想提出一个短链条正义的概念。

　　为什么？要从最近一段时间关于崔永元的争议说起。

　　其实，在小崔事件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写过一篇文章《支持小崔，就事论事地支持》。

　　在那篇文章中我写道：为什么要强调就事论事地支持？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要使事情简单化，就是为了避免使事情枝节横生，就是为了避免本来是讨论A问题，扯着扯着就扯到B问题上去了。而这，恰恰就是国人讨论问题时常犯的毛病。

　　但在同时，我也看到对小崔的种种指责，特别是在最近的一段时间。这些指责，如果是围绕事件本身，倒也无话可说，因为对一件事情，人们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事情。值得注意的，是另外三种指责。一是与事件无关的小崔的其他方面，二是其举报的动机，三是这个事件会导致的进一步影响，包括被利用等等。而且，在这些指责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带有很强情绪、甚至侮辱性的语言。

　　这就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看待和对待诸如此类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有必要提出短链条正义这个概念。所谓短链条正义，是指在一件事情是否正义的判断中，去除掉动机、背景、实质、进一步效果等等这些相关的因素，就事情本身做出简单的判断。当然不是说这些因素不存在，而是说暂时弃之不管。

　　这样说来，短链条正义无疑是一种简单化的判断，但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基本判断。其好处是，把事情简单化，注重最基本的要素，避免因枝节横生而把事情弄得复杂化、模糊化甚至是非颠倒。而这，往往是一些学者和文化人常有的毛病。

　　当然有人会说，世界就是复杂的，很多事情就是联系在一起的。这是没错的。有专家学者对这种复杂的联系，对其中的因果关系进行系统的研究，包括在系统研究的基础上对事情做出判断，当然是必要的。但要知道，社会中的芸芸众生，普通百姓，他们不是思想深邃的思想家，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他们没有足够的信息，他们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做种种的研究和复杂的把握，而社会中的很多事情又往往关乎他们的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基于最基本的事实本身，基于最基本的经验和常识，甚至只是基于自己的利益，做出自己的判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要以为这种短链条的判断就一定是肤浅的、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恰恰相反，短链条的判断可以保障社会中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防止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被遮盖被扭曲。比如说，要说真话，不应当说假话。这应当是一个社会最基本的原则和规范。当然，真话中有正确的，有错误的。但一个保障说真话的社会才可能会是一个好社会。但如果非得把后果扯进来，说你说的是事实，但要考虑影响，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有人说，就在今天，我们有时还在讨论吃饭吃屎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用枝蔓横生的方式遮蔽或扭曲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可以想一想，胡锡进的一句“复杂中国”，堵住了多少张正义之嘴？扭曲了多少最基本的道理？又使多少不正义被遮盖？在那种复杂式论述中，好像这几句也对，那几句也对，但绕着绕着，就给绕道歪理上去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其实，在现实中，对短链条正义的鄙视和否定，往往导致对局部的但往往也是基本的不公正的默认，甚至赋予其合理性。一件事情明明是错的，还要将其看作是在下一盘大棋；一件事情明明是不正义的，还要说服自己要识大体顾大局；一件事情在常识看就知道是错的，还要责备自己是不是太浅薄看不懂；一件事情在常识上就是明明白白的，但却故作高深地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很多事情就是在这样的脉络上发生的。

　　短链条正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直觉型正义。保罗·罗宾逊曾经写过一本书《正义的直觉》。他通过对一系列案例的研究发现，人们对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行为应当受到惩罚，有一种非常准确的、普遍的直觉。我想，这也许是有的国家为什么实行陪审团制度，让法律的外行们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是否起诉的原因。

　　前两天看到苏小和先生的一篇文章《是基督徒的直觉判断力把川普送进白宫》。他甚至认为，很多时候这种直觉能力的重要性，甚至在整体的意义上超过了所有的思想思辨和所有的知识建设。这话也许有点绝对和极端，但我想，直觉，特别是直觉的正义，是极为重要的。特别是在一个社会处于价值观混乱的时候。短链条的正义是有局限的，但短链条的正义是整个社会正义的基础。

　　短链条正义会不会出错？会的。这就如同常识也会出错一样。但是，其出错的概率往往会小于正确的概率。特别是在短链条正义是多元的，互相碰撞的，同时又有系统的思辨知识可以补充、丰富、校正这些直觉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不要把简简单单的问题弄得复杂无比，不要把明明白白的问题弄得神神秘秘，不要把清清爽爽的问题弄得枝蔓横生。回到常识，回到本原，社会需要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