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现实是，老百姓在拼命花钱，但内需还是不足

大参考

　　内需不足的问题，我们已经讲了差不多二十年，是从亚洲金融风暴之后开始讲起的。也可以说这是二十年中国社会中的顽症，人们想了种种的办法，但是这个问题好像到现在不仅没有起色，甚至这个情况进一步的加重了。关于内需不足的问题究竟是怎么形成的，通常我们可以听到两种理论上的解释：一个是说中国人有节俭的习惯，不爱花钱、不消费，愿意存钱、愿意储蓄，这是一种解释还。还有一种解释是说产销不对路，我们缺少能够满足老百姓需求的高端产品。所以这些人举例子说马桶盖、电饭煲要到日本去买，每年流失的购买力全国有多少多少，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要产业升级，要能够提供高端的产品。

　　这两种理论今天后一种我们不说，我们先来讨论第一种说中国人是不是因为不爱花钱所以造成陈消费不足、内需不足。类似这样的观点好像是人们已经没有什么疑问的定论，持这种观点的人更喜欢举老年人的例子，说你看他们就是抠抠搜搜，就是不愿意花钱，就是偏爱储蓄，有点钱就想存到银行里去。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虽然还不敢称自己就是老年人，但也算是比较完整地走过了改革开放这四十年。我们大体可以回顾一下这四十年中国消费的状况。

　　首先说电话，电话是在90年代末期开始走进寻常百户家的。那时候电话的出装费是多少呢？在北京大约是五六千块钱，也就是说你安一个电话，你得花五六千块钱。那么在其它的中小城市，大体也是在两千到五千之间。而那个时候人们的工资有多少呢？只有几百块钱。换句话说，你要用差不多一年的工资才能安一部电话。中国电话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普及的。人们用一个人一年的工资安一部电话，你说这样的老百姓不爱花钱就是偏爱储蓄吗？再说汽车，汽车是在本世纪初，特别是非典之后进入寻常百姓家，进入市民家庭的。那个时候汽车的价格是怎么样的？一辆普通的桑塔纳大约是十四五万、十五六万。这个价格大体上相当国际市场上的两倍，而那个时候中国城镇中劳动者的工资一个月大约也就是两三千块钱。他要用一个人四五年的工资，而且是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去买一辆汽车。中国的汽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普及的。你能说中国老百姓不爱花钱就偏爱储蓄吗？因此说中国老百姓太节约、太不爱花钱、太愿意储蓄，既使这话是用来专门形容现在的老一代人的，也明显不符合事实。其实中国真正的问题不是老百姓不爱花钱偏爱储蓄，真正的问题是老百姓在努力花钱但是中国的内需还是不足。

　　那么这里真正的问题是在哪儿呢？需求的情况表明的是生产能力和消费能力之间的一种关系，这种关系的状态，或者说内需不足表现的是生产能力和消费能力之间的一种失衡。也就是说生产能力过大，消费能力过小，那么这样所谓的内需不足体现的可能是两种不同的情形。一种是产能实在太大了，社会正常的消费能力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这些生产出来的产品；另一种情况就是社会的消费能力实在太小了，无法消费社会正常生产出来的哪些产品。这两种情况的前一种情况存在不存在呢？应当说也是存在的，那么这样就有了过去这几年的去产能。但是就中国这些年，尤其是在实际的情况来看，可能这个问题更主要地还是表现在消费能力低下这一方面，即表现在消费方面，也就是说内需不足的问题实际是消费能力不足的问题。

　　那为什么人们的消费能力会不足呢？这当然涉及到多方面的原因。那么首先就是贫富差距的问题。这也是人们在讨论那些问题不足的时候首先要提到的问题。在这方面有一个很有名的说法就是两个“二八开”，也就是说百分之八十的人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财富，另外百分之二十的人拥有百分之八十的财富。那么这样体现在消费上就是拥有百分之八十财富的那些百分之二十的人，虽然有足够的购买能力但是他的需求已经处于饱和状态。相反，那些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财富的百分之八十的人，他们虽然处于拥有种种现实需求的状态，很多东西都需要，但是没有足够的购买能力。这是人们通常的一种解释，我想大家都很清楚，这里我就不想多说了。

　　那么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什么呢？是在今天这个贫富差距的意义和原来可能有所不同。因为在今天，过去造成贫富差距的那些因素当然也都存在着。但是在今天有一个特殊的因素尤其值得我们注意，这就是我们这些年的经济增长，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靠货币超发、信贷的扩张、债务的扩张来推动的。那么这几个环节实际上不仅仅是推动经济增长的几个链条，同时也是一个国民财富再分配的过程。这样我们就需要来考虑在货币超发的过程中，谁得到了好处，谁受到了损失，社会中利益格局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然后接着要考虑在这个信贷扩张的过程中，谁得到了好处，谁受到了损失，社会的利益格局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接着要考虑的就是在债务扩张以及由此引起的种种问题的过程中，那么谁得到了好处，谁受到了损失，社会中的利益格局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实际上在整个过程中，由这个过程所制造出来的金融泡沫、财产泡沫中所造成的贫富差距的加大，远远超出社会正常的财富分配的过程所造成的贫富差距的扩大。实际上我们可以明显的看到这个金融泡沫、财产泡沫中社会的财富更加集中到很少一部分人的手里。这样就导致社会中大部分人有各种各样的需求，但是没有消费能力。相反那些通过这个过程拥有了大量财富的人，要么需求已经处于饱和状态，要么就把家人甚至自己转移到了国外。那么实际上这个消费的能力已经转移到国外了，而且在最近这些年我们可以看到不仅是社会的上层那些富人，甚至包括相当一部分的中产阶层，都在把子女送到国外留学去接受教育。在这个过程中，相当的一部分财富又流失出去，那么这是一个因素。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住房消费挤占了其他方面的消费，或者说使得其他方面的消费处于闭锁的状态。当然我们知道就住房来说，学术界和政策制定者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那么他们很多人把这个住房看作是投资而不是消费，但是我觉得这主要是从投资和消费的意义上来说的。如果就生产和消费来说、需求和供给来说，完全可以从消费的意义上来理解人们在住房上的花费。所以房地产热和消费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个方面是说他挤占了人们正常消费能力、正常的消费空间，这肯定是对的。但如果就从消费和生产、需求和供给的情况来说，并不能把它作为内需不足的重要原因。但是实实在在地说，不能否认这样的一种状况，它使得人们的消费，甚至使得整个社会的产业结构经济结构处于畸形的状态中。因此如果要真正说清楚现在消费不足的问题，我觉得更主要的还是要考虑在政府和居民之间、居民的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之间收入和财富的分配问题。然后除了这个问题之外，那就是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期。因为我一直在讲现实中的消费一方面取决于消费能力，另一方面取决于消费愿望，而消费愿望和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期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个问题我也谈过，假如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更集中的谈谈这个问题。好了，今天就讲这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