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官本位意识所从何来：从正部级副部级学生干部说起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我们从中山大学最近发生的所谓“正部级干部、副部级干部”事件，谈一谈官本位的问题。

　　圈里人都知道，最近这几年中山大学好几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但是它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都是因为一些很奇葩的事情。这一次是关于学生干部。这一次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关于中山大学对学生干部进行公示，在具体职务后面都注上了“正部长级”、“副部长级”。这个公示出来之后，马上受到人们广泛的批评，不久就删除了这样一个公告，并且当时为什么要发布这样一个公告做出了种种的自我辩护。这件事情之所以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很奇葩，更重要的是在于它所反映的这样一种风气，或者说它背后体现的这样一种官本位的意识远不是个别的。

　　其实在几年前我就曾经提出一个概念叫“学生干部的拟官僚化”。这个概念指的是下面这样一种现象。很多学校的学生干部越来越成为学生当中很特殊的一类人，他们的举止言行都在有意识地模仿官僚做派。他们或者这样做为自己积累某种资源，或者把升官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在现实中，他们中有些人确实在毕业之后走上了仕途。就这样的人来说，在学校中做学生干部的生涯，实际上是他后来进入官场的演练。这样一种现象的出现，可能不是偶然的。它和我们学校现在官本位意识的日益浓厚有着直接的关系。现在你可以看一些高校举行的所谓校庆、院庆、系庆中，都是把官职最高的人排在最前面，哪怕你是有名的企业家、哪怕你是有名的科学、哪怕你是有名的教授，也要排在他们的后面。甚至前者坐在主席台上，后者坐在下面。对于这样的现象，人们往往将其视之为“官本位”或者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

　　其实这样的现象不仅仅是存在于学生干部中，甚至也不仅仅存在于高校中。可以说   官本位、官本位意识在我们社会中有着非常浓厚的基础。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更是把它看作理所当然、见怪不怪的现象。正因为这样，在这次世界杯中有一个镜头，人们对此非常有感触，就是克罗地亚的女总统去更衣室看望和慰问克罗地亚球员的情景。女总统作为一个国家的元首，你看不到她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既没有讲话、也没有作指示。而球员们有的光着膀子的还是光着膀子，该穿衣服的还是在穿衣服，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很多人都在说这如果是在我们社会中，那这是一个不可理解的现象。因为不管怎么说，领导就算有笑容，也应该是居高临下的、慈祥的笑容，而不是平起平坐的幸福的笑容。那么队员最起码要着装整齐，甚至要有点受宠若惊地对领导的接见表现出感激和荣幸。从这样的小事中，我们能够体会到这个官本位的意识在我们的社会中是何等的根深蒂固。

　　这样一种官本位的现象，或者官本位的意识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这里首先我要讲两个概念的区别，这就是等级和阶级。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我们经常把这两个概念混淆在一起，实际上这两个概念的意思是不一样。有人把阶级看作是类似一个一个的格子，今天你适应这个格子，你在这个格子里。明天你适应那个格子的状况，你到那个格子里。也就是说格子是不变的，但是格子里的成员是会变动的。但是等级是不一样的，等级是由一系列不变的身份构成的，这种身份一般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就是一种特殊的人。比如说农民在有的国家，就是种职业。你今天干这个是农民，不干这个就不是农民了。但是在有的国家中，它就是一种身份。你就算干别的事情，你的身份还是农民。我们通常所说的农民工，所谓官员也是这个道理。在有的地方，官员就是一种职务。今天担任这个职务，你就是担任这个职务的官员。你明天不担任这个职务，那你就不是这个官员。但是在我们的社会中，官员好像成了一种固定的身份。你可以看到在中国的社会中，是不是官员很容易分得出来，甚至从一个人的外貌上、从一个人的穿着上、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上，我们就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官员。

　　所以官本位、官本位意识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以固定身份为基础的等级社会的特点。在我们中国社会中有源远流长的历史，大家都知道我们过去有一句话叫“士农工商”，虽然这个说法在细节上，人们可能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它大体上表明了当时社会中等级的排列。那么在这个排列中，作为官员的是被排在最前面。所以有人说这样一种官本位、官本位意识，在我们文化中有着很深的根基。但是说到今天的官本位官本位意识，我觉得不能仅仅把它看作是历史给我们留下的。其实更主要的是现实原因，这个现实的原因就是我这里要讲的“再分配经济”。我这里所说的再分配经济是特指的，是卡尔·波拉尼提出来的。卡尔·波拉尼研究古代帝国的时候，他提出了再分配经济的概念。这个再分配经济指的是什么呢？他说在一个国家中，一定要存在一个中央集权的政府，它把社会中的各种资源集中起来，然后再按照某种原则在社会成员中进行分配。应当说，我们过去的这个经济体制带有很强的再分配经济特点。按照著名社会学家伊万·塞勒尼的说法，就会结构上就把社会的成员分成了两类人，一类是再分配者，他们掌握着资源、掌握着分配的权利；另一部分是直接生产者。这样的一种分野，就使得掌握着资源再分配权力的官员处于一种特殊的位置。我觉得这是我们现实生活中，官本位官本位意识形成的最现实的原因。

　　那么与官本位相对应的是什么呢？有的说是商业本位商业文化，有的说是公民本位、公民文化。但是从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情况来看，特别是从不同地区来看，对官本位意识形成直接冲击的是商业文化。这一点从哪方面可以看出来？从地区之间来看，现在珠三角、长三角这些民营经济比较发达、商业文化比较浓厚的地区，官本位的意识要淡得多。然后从这四十年纵向来看，在90年代甚至到本世纪初，官本位的意识有明显淡化的趋势。但是在最近这些年，官本位的文化是似乎又开始浓重起来。这与社会中重要资源控制与配置的机制是有直接关系的。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