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别老扯什么高端低端的问题

大参考

　　大家好！前些天在微博上，我转发并评论了一个消息。由于这个转发和评论，也引起了热烈的讨论。这个消息是什么呢？就是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的一位副院长，他说低水平的行业请转到雄安以外的地区。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雄安一方面是承接地，另一方面，它有自己非常高端的高质量高水平现代化城市的要求。不是北京转移什么雄安就承接什么，雄安只能承接符合雄安定位的，符合雄安发展需要的这些东西。例如高校、科研单位、企业总部、金融机构，还有一部分事业单位。北京得转出一些高水平的东西，低的转到雄安以外的地区去。”

　　上面说的是他的原话，我转发的时候写了几句评论：“不要老扯什么高端低端。一个螺丝刀做好了就是高端，做得不好就是低端。在我们目前发展阶段上，主要还是提供那些有品质的、老百姓生活必需的产品和服务。等经济发展水平上去了，老百姓的消费能力提高了。有了需求，企业自然有了创新的动力，经济自然会走向高端。”在写了这些话之后，我又加了一句：“这不完全是对主贴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这话是对我们社会中带有普遍倾向的问题说的。大家知道，过去这几年我们提倡“供给侧改革”，给人的感觉是我们的经济问题主要在“供给”上。在这当中就有一种声音，说你看老百姓需要的一些高端产品，现在我们不能提供。甚至是马桶盖和电饭煲得到日本去买，而且因为这个我们一年流失了上万亿的购买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由国家和政府来推动这个产业的高端化，能够提供更多的高端产品和服务，这不是很有道理的吗？

　　这个问题究竟应该怎么看？我觉得如果是一些企业家在讨论这个问题，那是天经地义的，甚至是非常应该的。但是作为政府的政策和导向，这就不一样了。在一段时间里，政府是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到供给侧改革上，从而能提供更高端的产品，还是放到改善老百姓需求的能力这是不一样的。那么在此前的几年中，内需的问题不怎么提了。直到今年春天由于外部环境的变化，特别是中美间贸易冲突的加剧，才开始强调内需的问题。按道理来说，需求和供给应该是没什么太大矛盾的。比如你到商场里去买手机，你本来想买个两千块钱的手机，但是如果有更好的手机要四千块钱，很吸引人，那么你可能就买了更贵更好的手机。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供给可以刺激消费。

　　但是在中国，这个问题在什么地方呢？我们倡导产业升级，倡导发展高端产业，可是我们实施这个过程的时候往往是以举国体制、是以各种产业政策、是以国有企业这样的一些环节来推进的。在这个过程中，国家要有大量的投资、大量的补贴。问题是这样大量的资源哪来的？其实还是从民间抽取来的。如果这些资源在民间。那么它形成的就是需求、就是购买力。当更多的资源从民间那里抽取出来、从社会里抽取出来，更多的掌握在国家手里的时候，它的一些最基本的需求得不到满足。那么这时候你就是有更多的高端产品，又能怎么样呢？比如说，他现在还为养老发愁呢，他将来还为如何来治病担忧呢。他会去买你那些所谓的高端产品吗？这些产品就算研制出来了、生产出来了，它的需求和市场又在什么地方呢？相反，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老百姓有足够的购买力，有足够的消费的愿望，你会担心这些高端的产品企业生产不出来吗？就算一时生产不出来，但是有旺盛的需求，厂家也会有足够的动力来研制和生产这些产品。

　　所以这就涉及到带有理论性的问题，就是需求和供给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知道在理论上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两种不同的主张。一种是强调需求，它就是说你有这个需求，那就会有相应的供给，至少会为提供相应的产品而提供相应的动力，这是一种。另外一种强调供给的作用，因为供给可以创造新的需求。比如说智能手机，如果没有智能手机这样的产品，那么人们就不可能有使用智能手机的需求，可能还会停留在数码手机的使用阶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供给可以创造需求，产品可以创造消费。那么这个问题应当怎么来看呢？在前一段时间，我曾经讨论过“如何看待公平和效率的问题”。我提出要把这样的一个问题放到具体的历史背景下去看，我觉得供给和需求的问题也是这个道理。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在一个经济水平发展比较低，人们普遍还不富裕的情况下，需求可能起着更重要的作用；相反，在一个经济发展水平比较高，人们普遍比较富裕，最基本的需求已经得到满足的情况下，能不能提供更高端的产品，也就说供给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打个比方，就像两个人，一个穷人，一个富人。对于穷人来说，他需要的东西都是很明确的，吃的、穿的、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那么这个时候他有没有消费的能力、有没有实现需求的能力，这是最主要的。相反，一个富人基本的生存需求已经不是问题了，甚至奢侈一点的商品也不是问题了。那你能不能提供更高端的、超出一般人想象力的产品，比如说游艇、私人飞机，那可能就是更重要的了。但是相反，如果穷人最基本的衣食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你说我能给你提供游艇、给你提供私人飞机，那么对于他的消费来说能起什么作用呢？

　　所以我觉得供给和需求的问题、生产和消费这样的问题，应当放到中国目前具体的情况下来加以考虑。而从中国目前具体的情况来说，老百姓消费的能力、消费的愿望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