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全球化逆转的逻辑

大参考

　　全球化为何逆转：从这是可以的，这是不错的，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大家好！今天我们谈的话题是“全球化为什么会发生逆转”。

　　大家都知道最近这两年世界上发生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最基本的背景是全球化发生了逆转。全球化的逆转对于我们理解当今世界很多重要的变化，特别是整个世界格局的走势，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几年前看起来势不可挡、不可能发生逆转的这个全球化过程为什么在一两年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其实这个问题要想真正把它说清楚是非常不容易的。那我今天就试着把问题和线索理一理，看看能不能把这个过程说清楚。今天我想用三句话来概括这当中的逻辑：这是可以的；这是不错的；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我就想用这样三个说法来概括这个过程发生的逻辑。

　　首先说第一句：这是可以的。我想说的是促成全球化的条件，在当时是如何理所当然地起了作用的。我们知道阵营的全球化是苏东剧变，苏联解体，冷战结束。那么这样的一种变化为新一轮的全球化提供了前提。但是这个全球化要成为一个现实的过程，还需要种种的条件，特别是需要一个发动机。大家还记得在以前的节目中，我曾经引述过一个观点，就是有人要提供大量的世界货币。换句话说，就是美元输出。因为全球化在经济的意义上来说，实际上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交易、贸易的过程。在一个国家内部是发展的过程，在现实中就很大程度上体现为是在国际贸易中来实现发展的。那无论是作为贸易的媒介，还是作为发展所需要的资本，都需要货币来启动。也就是需要钱，而这个钱从哪里来？这不是一个国家自己能印的，作为世界货币在全球流动的是美元，那能够印美元的当然是美国。因此全球化能不能启动，就看美国能不能提供足够的美元。而美国能够印美元，是建立在过去积累的财富以及它未来创造财富的能力的基础上的。可以说，这就是美国在全球化过程中独特地位之所在。

　　那印出来的美元是如何输出到整个世界的呢？最主要的是两种方式，一个就是直接的资本输出，比如说直接投资、贷款、援助等等。另一个就是贸易逆差，也就是说你发展经济把东西生产出来，我印钱买你的东西，这样你就可以获得更多的用于发展的资本。这就是我说的第一句：这是可以的。而且从过去这些年看，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这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这是不错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起码从最初的情况来看，这么做对各方其实都是有好处的，都是有利益的。大家都知道，这几年特朗普见人就说：“这几年我吃亏了，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是按照他的逻辑说的，“你挣了我的钱”这个意思。但是我们也可以用很充足的理由反驳他，说你什么劲儿也没费，你就凭空印了那么多的钱，然后把我们的东西都买走了，而且是以相当便宜的价格买走了。而且在整个过程中，美国的老百姓得到了很多物美价廉的产品，而且美国能够一直保持很低的通货膨胀率，它和这个过程是有直接联系的。

　　所以吃亏和占便宜这个问题，其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背后，实际上每一方都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自己的好处。所以说这个过程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照不宣”的共谋过程。那么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它靠自己印出来的钱就得到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使得美国人民的生活水平那个不断地提高，而且就像刚才说的使得通货膨胀率一直保持在相当低的水平。并且由于有这样一个过程的支持，美国也就有可能把低附加值的产业转移出去。因为如果没有这个过程，那么这些东西它得自己来生产。那由于把低附加值的产业转移出去，它自己就可以专注于像金融、高科技等等这样高端的产业。特别是在它掌握着高科技产品定价权的情况下，那么这个高科技产品的出口就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只靠印钱而可能产生的逆差。这是从美国的角度来说的，它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也得到了好处。那么相反，从中国发展中国家、从新兴经济体的角度来说，它可以把自己生产的产品、越来越多的产品卖到世界上去，尤其是卖给美国。所以像中国的大量的贸易顺差，其实主要来自于美国。所以从这些国家来说，它就得到了发展的资金，这些国家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得到了好处。因此，我用“这是不错的”这句话来概括这个过程。这是第二句话。

　　第三句：这样持续下去是不可能的、不行的。为什么？这里可以考虑至少这样的几个因素。第一个因素：美国的金融产品和高科技的出口，即使量已经比较大了，但是仍不足以对冲大量的一般性消费品进口所导致的逆差。这样就可以理解美国的逆差和债务的规模就越来越大。第二个因素是它自己设限也好，还是其他国家的壁垒也好，其高端产品的出口都受到一定的限制。比如我们中国也说我们不是不买，问题是有的东西你不卖给我们，因为它没法卖。第三个因素就是美国由于和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价格巨大的价差，它导致美国国内大量的资本外流。第四个因素是随着部分发展中国家进口替代到出口导向阶段的转变，这样它逆差的压力就越来越大。第五个因素，尤其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它遇到了中国。中国的独特性是在什么地方呢？首先一个是中国的体量太大，它与原来像新加坡这样的出口导向型国家不同，那么我们这个产品出口的体量非常大。第二个就是劳动力的价差很大，这样就导致美国的资本大量流进中国。第三个就是由于我们这个体制，政府对出口的产品是能够进行补贴的。

　　所有这些因素都意味着什么呢？就是美国贸易逆差的压力越来越大。那么咋这种情况下如果这种情况还能够维持下去，那就需要美国印更多的美元。但是我们知道美国的美元不是随便印的，这是要以美国的国债作为抵押的。那为什么美国的国债可以作为抵押呢？因为国债就意味着未来的税收。所以在我原来引述的那篇文章中，它就讲美国国债的极限实际上就是美元的极限。那么从最近这几年的时间来看，这个极限到了。极限到了，这也就意味着原来那种模式的全球化过程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这就是我说的第三句话：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

　　从这三句话中，我们可以来理解这一轮全球化的过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那这样一种全球化的过程如何成为可能，而最后它又为什么走不下去了，这样一个全球化的过程为什么会发生逆转。当然这只是从侧面分析全球化逆转的原因，全球化的逆转可能还涉及到很多其他的因素。这些其他的因素，我们有时间再来分析。好了，今天就讲这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