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谁的吃亏？谁的便宜：关于特朗普的吃亏论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我们“批判批判”特朗普，这是开玩笑了。实际上是对最近特朗普经常讲的问题的分析，我们来探讨非常有意思的一个问题。

　　大家都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特朗普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美国吃亏了”，“这个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对他的盟友也是一直这么说的，对中国也是一直这么说，而且对中国好像还多说了两句：“这不怪你们，你们做的很好。要怪就怪我们以前的政府，是他们不好，但是这种现象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特朗普这话就引起了很多的争论，尤其是在我们国内。有人说你就用自己印的美元买了我们这么多的东西，而且我们把这些东西卖给你的时候政府还进行了很多出口补贴，所以这个补贴其实是补贴给美国消费者的，现在你还说美国吃亏了，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我今天想讨论的不是就这个问题进行对错的判断，我是想谈谈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方法，这个方法和原来讲的“社会结构的视角”有着密切的关系。听过这个音频节目第一讲即《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问题》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当时我讲了环境的问题，讲了环境和环境污染中收益和代价的问题。我最主要强调的是说收益究竟是谁的收益，代价究竟是谁的代价。这个收益和代价的主体可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笼统地谈收益和代价，一定要分清楚这究竟是“谁”的。这是我们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问题的一个基本原则。

　　那么关于贸易不均衡中，这个所谓占便宜和吃亏问题，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放在这样一个视角中讨论。或者说便宜，究竟是谁占了便宜？吃亏，究竟是谁吃了亏？这个占便宜和吃亏的问题，我们是可以在两个不同的层面来进行讨论的。一个层面是国家和国家之间，这可能有个总账要算，究竟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但是仅仅算总账还是不行的，因为这个过于笼统。在一个国家内部分成不同的群体、不同的阶层，那么实际上这个吃亏和便宜对不同的人群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我们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来说，假如有个家庭总共有十口人，有一天家长出去说要赌博，大家都凑一点赌资，每个人包括自己都出十块钱，那么这样他就有了一百块钱。然后他出去赌博输了五十块钱，还剩下五十块钱，他用这五十块钱自己吃了顿饭，那你说这个账应当怎么算呢？其实应当从两个层面来算。首先第一个层面是从家庭来说，这个家庭输了五十块钱，这个家庭在赌博中吃了亏。那么第二个层面就是从家庭中不同成员的层面来算，九个每个人出了十块，这十块钱就这么没了，这九个应当是吃了亏。但是家长自己消费了五十块钱，这个家长在这个过程中就占了便宜。所以我们从不同的层面来说，算出来的账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特朗普讲的吃亏的问题就是这样的。那如果就从美国和中国、美国和其他国家，如果按照国家为单位算的话，那可能是一笔账。但是仅仅算这笔账其实是不够的，还要算在国内究竟是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我们都知道在美国大选前后，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抨击的重要对象就是所谓的“建制派”，他把建制派看作是大资本的代表，维护的是大资本的利益。然后班农说得更明确，他把它叫作大资本、大金融、大科技，这指的都是谁呢？指的都是在全球化中得到了好处的上层精英，或者说是全球化的既得利益集团。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从全球化的角度来说，还是从贸易的不均衡来说，这个群体都是得到了好处的，所谓的占了便宜的。那么相反，在全球化的过程中，由于资本的外流、产业的转移，那些因为这个而失去了工作的，或者说因为这个而社会经济地位下降的人无疑是这个过程的吃亏者。我们知道，这些就是把选票投给特朗普的人。那么民主党对这些人用一种比较轻蔑的说法就是“老白穷”，就是年龄比较大的白人，处于比较下层的人。那这里我想说的是什么呢？就是所谓吃亏和占便宜的问题。你以国家为单位来衡量，这是一回事。但是具体到一个国家的内部，从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群体来衡量其实又是一回事，这两个方面都应当要看到。

　　那么中国的情况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我想应该也是这样，但是这个问题老实说，不太好分析，但是我们从网上一些舆论的倾向中还是可以看到这样的影子。大家还记得在贸易冲突刚刚激化的时候，那时候美国要求中国降低从美国进口的商品的关税。当时就有不少文章在说这个对于中国老百姓而言是有利的，那么官方也在说这个有利于满足中国老百姓的需求，提高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那么很多网友对这点其实也很清楚，所以很多人在议论关税降低之后买进口汽车是不是更便宜了，然后说像那些治疗癌症的药是不是老百姓也可以用得起了，他们说的都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个就说明在贸易不均衡，以及在解决贸易不均衡的过程中，就中国国内不同的人群、不同群体的利益关系也是不一样的，那么这个吃亏和占便宜的含义也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说把社会结构的视角引进来之后，对于特朗普提出的吃亏和占便宜的话题，我们就有了新的理解。

　　但是这个问题如果要进一步讨论，其实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像我前面说的，美国的普通老百姓，那些一般的消费者也是得到了好处的，因为他们可以得到物美价廉的商品，而这个商品实际上是包含了中国政府的补贴的。但是有意思的是，从这两年的情况来看，这些普遍受益的消费者、一般的老百姓他们的声音没有凸显出来。相反，在这个过程中，利益受到损失的、吃亏的人他们的声音反倒是凸显出来了。后一部分人，总体来说没有前一部分人的数量多。那这是为什么呢？这里就涉及到对于吃亏和占便宜的主观感受性问题。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好处的几乎是每一个人，但也正因为是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好处，谁对这个问题也不会有很强烈的感觉。就像我们中国人常有的一种观点，就是大家都吃亏，那就不算我吃亏了。那么反过来说，大家都得到好处了，那也就不算我得到好处了。相反，那些在全球化、贸易不均衡中地位下降了的，甚至失去工作的人，他们因为是当中的一部分人，那么他们对于吃亏或者说利益的损害感受就会非常强烈。所以我们在分析问题的时候，对于吃亏和占便宜的主观感受性，其实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今天我讲这个话题，并不是想对争论的话题表达态度或者立场，而是说我们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主要是讲方法和角度的问题。今天就说这些，谢谢各位！